2022-05-04 admin
魏淮昀难得安静,我便一直陪着,直到鱼食撒完,林琅立在身后等了许久。偏头让他禀告,才晓得顾行止是来借血燕的。他祖母去岁就身子不适,调配的药里需加一味血燕。前年父皇将南扶国进贡的血燕几乎都赏给了我,南扶今岁逢灾,顾行止弄不到血燕,故来求我。我闻言抬手就要让林琅找画锦从库房调,魏淮昀却开了口,声音极度惫懒,还难得添上些许阴沉:「公主爽气,若我也想要呢?」知道他是故意与我为难,心头有些烦闷,蹙眉看他:「你真想要?」「自然。」我抿了抿唇,无奈地吩咐林琅:「那都取来给殿下,告知顾世子,本宫爱莫能助,叫他另想办法。」魏淮昀闻言单手撑地站起,掸了掸衣袍,背着光极欠地笑道:「顾世子何须想办法,你去告诉他,若想要血燕,来求本殿下便是。」林琅偷偷瞥了我一眼,看我没反应,便领命去了。这下子魏淮昀也不要哄了,心情极好,赏脸似的拉着我起来:「走罢,姑且让方大师给你画一画我。」说话间他的长眼、薄唇都是挑着的,被满树红花衬得格外晃人。魏淮昀没骨头似的靠在长亭里任方原钟画画,他约莫是困了,竟阖上眸子睡了。秋风如今还不清冷,带着丝丝凉意吹落一树枯叶,有一片很不乖巧,飘飘荡荡落在他的发间,我正巧从书里抬头看见,就顺手给他摘了去。这一幕落进方原钟眼里,恰好成了一副秋日画卷,被笔墨晕染开惬意温柔。顾行止也再度走来,站在画前,垂眸看着,不言不语。偏生这样的寂静却搅和了魏淮昀的美梦,他懒洋洋地支起身子,打眼就看到顾行止立在画前,原先因为刚睡醒而带着些许乖巧的神情尽数消失。转成了被进犯领地的阴狠,少见又毒艳。他起身绕过去,抱胸瞧着那画,视线刚碰上,眉眼就沾了几许风流,像只得意的大猫:「方大师倒真是画得不错。」顾行止眉眼轻微一折,因着我对他的情绪极为了解,这才发现,心里骤然一闷,就想离去,却被他出言止住。「还请公主帮忙,同三皇子殿下好言借些血燕,缓祖母之疾,行止感激不尽。」我扶着柱子看向魏淮昀,声音带着我自己都无法察觉的温柔:「你可愿意?」魏淮昀慢悠悠眨了两下眼睛:「哪有借东西不还的道理,不若我与世子易物。」「殿下请讲。」顾行止没什么犹豫,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用血燕换周洛 送给你的东西可好?」魏淮昀微微弯腰,伸手轻触画中女子的眉眼,笑得格外蛊惑,「应该不亏吧。」听得此,我宽袖中的手不由收得极紧。他予我的,已成灰烬。我赠他的,若再还来。那这七年,我与他到底还剩下什么?无人可以证明的回忆,满城乐道的豪夺。顾行止没搭话,偏头轻轻睨了我一眼,然后笑了起来:「可。」他极少笑。此刻便似冰雪消融,梨花盛开。当真是毫无挂念。等顾行止离开后,魏淮昀憋了半天的火气才撒出来:「还看什么?眼珠子都要掉他身上去了。」正想道歉,便有侍从托着锦盒来了。锦盒开着,露出里头银白色的狐裘,天气渐冷,魏淮昀前些日子特差人给我寻来的,银狐皮毛,万金难求。他看见这狐裘自然更是一肚子邪火,讽笑一声,扬手打翻砸进池中,溅起大片水花,冰凌凌的,好似下了一场雨。我擦了擦脸,撩开沾湿的青丝,却见他已然拂衣离开,只撂下一句话:「晦气玩意儿。」扶着楹柱盯着已然平静下来的池面,不言不语,侍卫上前问要不要差人下去寻,我摇了摇头:「我自个来吧,他气得很。」听我这样说,周围的侍卫、婢女都急了,恨不得跪地磕头求我收回成命,更有胆大的想上来拦我,被我一眼瞟去制止了。九月的天已见凉意,我脱下外袍,跳进了池中闷头下去寻。池水冰凉,但还算清澈,那银白狐裘就这么盖在锦盒上,沉在里头,沉在荷梗之间。潜身下去,这一小段距离,叫我复杂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事已至此,又何苦忘不了顾行止叫所有人都不开心呢。情之一字,到底,何苦。我是中宫嫡出,自小受百般教化,从未掉过一滴眼泪,如今在这公主府池底,池水藏住所有人的视线,倒叫我放肆一回了,只此一回。捞过锦盒狐裘游出水面,刚破水而出就见魏淮昀在几个仆从的簇拥下朝这赶。看到我爬出来半跪在池边,他步子渐渐慢下,站定在我身边。弯腰捞住我的手臂一下子就将我打横抱起:「好蠢的东西,喜欢这玩意儿,便是百十来件我也能替你寻来,作什么死自己下池子捞?」他嘴上骂着,微抬下巴示意仆从将披风盖在我身上,带下狐裘清理,又安排人准备姜汤热水。这个人就是我往后的驸马,他对我很好。莫名心里有些热,也许是受了凉,我蹭了蹭他的颈窝,他一下子就顿住了。「作什么?」魏淮昀声音难得这般,平静暗哑,不含一丝情绪,仿佛这些日子那个风风火火的皇子是一场梦。我后知后觉害羞起来:「冷。」魏淮昀闻言将我拢得更紧一些,步子也更快,嘴上却无不讽刺地笑骂道:「呵,冷死你个瞎眼的蠢物。」 纵然喝了姜茶又泡了热水澡,我还是感染了风寒,病恹恹地卧在床榻里。魏淮昀坐在旁边,蹙着眉给我喂药,神情不悦,嘴上倒是饶了人,没埋汰我些什么。只是顾行止动作很快,已经把我送他的东西抬了过来。一盒玉佩,一盒扳指,一盒折扇,一盒发冠,一盒腰带,一箱银靴,两箱诗书古籍,宝物若干,并两只荷包。「你倒给他把行头配了个齐。」魏淮昀扫了一眼一众仆从捧着、抬着的物事,冷声嘲讽:「怎么没有衣袍?」自然是有的,不过只一件罢了。是我亲手裁剪的,因着事务繁忙,闲工夫不多,故只一件。同他所有衣物都差不离,银白锦袍绣金纹,唯独左胸内侧我偷偷绣了个「洛」字。顾行止大概也没当回事,混在自己的衣物里,哪分得清,又记得要还来。「衣袍不方便相送。」我垂眸试图含混过去。魏淮昀微扬下巴轻轻笑:「还晓得不方便。」说着,他又捏起荷包打量一番:「做得倒是不错,不知公主可愿屈尊给我绣上几个?」我送给顾行止三个荷包。第一个是我自己绣的鸳鸯戏水,鸳鸯绣成了小鸟,荷花绣成了枯叶。这两个是我后来赶忙找宫中绣女所制,企图蒙混过关,给自己长点脸面。他大约也觉着第一个丑,扔了去才没还来。「我女红不佳,这不是我绣的,乃是我命宫中绣女所制。」承认自己偷奸耍滑到底有些害羞,我忍不住红了脸。果不其然,魏淮昀嗤笑了一声:「不佳也算,便是绣出摊泥巴来都无妨。」「绣,绣,绣。」我微微支起身子来,无奈哄他。他满意地随手扔掉荷包,眯着长眸吩咐道:「该砸的砸,该烧的烧,一概不留。」仆从们应声下去,我懒懒地再递上一眼瞧那些东西,一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何感想。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便是如斯珍贵的血燕跟不要钱似的掺进药里,顾行止的祖母,还是病逝了。听得这个消息,我手中的朱笔一时没抓紧,咕噜一声掉在了案几之上。从前顾祖母待我是极好的,我从没想过这等将养着便会好的病症竟会要了她的命。等到发引那天,我差人去搭了一棚路祭,特地换了身白衣打算去送殡。魏淮昀一身红衣正巧从屋子里走出来:「去哪?」「镇国公家老太太病逝了,我去祭拜一下,送个殡。」「镇国公?」本怕他生事不愿多说,谁想他这等刨根问底,抿了抿唇,道:「顾行止的祖母。」「我好巧也换了他血燕,老太太走了岂有不去送殡之理?」魏淮昀半靠着门框居高临下地睨了我一眼,神色似笑非笑。没料到他愿意去,我愣了愣神,连声同意,他且进屋去换身素净衣袍。在外头等着我还有些纳罕,倒是比我想的讲理许多。不消片刻,魏淮昀就出来了。他头戴束发银冠,身着银白胡袍,腰束攒珠银带,脚蹬净白苏缎朝靴。明明还是那副艳丽眉眼,却笼上一层轻雾,好似推开层峦叠翠,从月下而来。我俩共乘一轿,到了镇国公府的长街时,远远就听见了奏乐之声,白漫漫人来人往,花簇簇官去官来。府中开路传事人通报给了镇国公,他们忙来见礼,我瞧了身侧惫懒的魏淮昀一眼,抬手止住:「我与国公府情谊如此,不必拘礼。」被请进府中就看到一应佛僧正开方破狱,传灯照亡,道士正伏章申表,朝三清,叩玉帝。肃穆的热闹间,唯顾行止一人跪在灵前,茕茕孑立,与世隔绝。上前拜了一拜,道:「节哀。」顺手摘下手腕间的琅琊白玉镯递给他:「先前祖母赠我,退婚时也不愿收回,你不若收着,留个念想。」顾行止闻言终于舍得动了,长睫一颤,抬头看我:「公主留着吧,只有一事好奇,公主当初缘何退婚?」这么些时日过去了,他当初只冷冷应了,从不问缘由,如今怎么想起要问。大约看出我的困惑,顾行止起身烧了一炷香:「祖母牵挂你,我便问问。」倒是在理。时过境迁,说出来也不觉得有多难,我笑了一笑正欲解释,立在一旁乖得跟个猫似的魏淮昀这才开口:「真当我死了,好巧跟来了。」此言一出,顾行止手上动作一顿,虽无言语,我却是了解的,他定然心中不快了。「消停些吧,祖宗。今儿是什么好日子,莫要生事。」我回头用眼神试图制止他,魏淮昀见了抱胸冷笑,靠在门边等我说出个花来好将我生吞活剥了去。寻思着应该是顾行止的祖母临走前和他说了些什么,他才如此魔怔想要问个缘由。但魏淮昀这般,我倒也歇了说出来的想法,总归已经尘埃落定:「也没什么,只觉着还是欠些缘分,不若还世子一个清净。」「清净?」顾行止推回玉镯抬眼看我,眸色一片冰冷,看得我心里莫名腾起一团火来。宫中教养迫使我维持面上平和,笑了笑,不再言语,转身就拉着魏淮昀走。「镯子不还他便摔了,一看就是老人家给孙媳妇戴的,你也好意思收着!」魏淮昀声音不大不小,也不知道想给谁听见。「摔了像什么话,等会到前头给镇国公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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