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9-16 admin
一
在梦中,与百脉泉有个约会。醒来,我便撑一把雨伞,在淅淅沥沥中走进了百脉泉公园。
站在泉畔,看杨柳依依,如云似烟。浓浓的柳影,长长的柳丝依偎在龙泉的身边,又倒映于龙泉的镜面,缥缥缈缈中说不清哪是真、道不尽哪是幻。脚下有缕缕的细流渗出,这里、哪里,这边、那边,晶莹的水一滴一滴,渐渐的就汇成了小小的溪,潺潺的流进湖里。湖水清澈碧透,湖水又明镜一般。一缕缕、一串串的水泡相互追逐着、嬉戏着,从数不尽的泉眼中涌出,晶莹剔透、喷珠吐玉,在湖面上形成一个又一个的圆。一丝丝、一道道的雨丝相互逗弄着、追撵着,从苍穹间的筛网里撒下,潇潇洒洒的击打在水面上,又构成了一圈又一圈的环。于是乎,这些的圆和环相互交织在一起,挤眉弄眼地戏弄着岸柳的丝绦。那丝绦就像一群婀娜多姿的少女,岸上的佯装凝眉,水面上的却一个个乐弯了腰,欢快地与湖水耳鬓厮磨着,调笑着,在我的面前汇成了一幅真真切切的秋池云烟图。
情景交融间,我想起了清朝名宦李慎修咏唱百脉泉的诗句:“方塘一鉴水源源,万颗珍珠碎复圆。眼底有无休著相,世间生灭总无端。携来薄酒拼成醉,招得佳朋许尽欢。此会乾坤非易得,何妨竟日此凭栏”。李慎修,字思永,号雪山,章丘普集镇西埠村人。曾侍奉过康熙、雍正、乾隆三位皇帝,因为官清正,清时有“白面包公”之称。遥想当年,久经宦海生涯的李慎修辞职回乡,面对“方塘一鉴”中泊泊泉水源源不断,万颗珍珠自地下涌出,碎而复圆,大概想起了人世间的生生灭灭,官宦生涯中的沉沉浮浮,不由得生出许多的感叹,于是悲欢忧愁倾注于诗。然而故乡的美景,父老乡朋的真挚,喷珠吐玉的泉水,却使其又看到一新的乾坤,禁不住增添许多竟日凭栏的欢悦。遂携得薄酒,招来亲朋,在泉畔畅饮尽欢、拼酒成醉。有道是:心底无私天地宽,人只有彻底的放开,了无一私,方能够解得生活的真谛。古人如此,今人如是,现在的我,又岂不是如此!
沿湖北行,溪水潺潺,淙淙泉水从假山叠石中汩汩而出,似金丝賽银线,缕缕流入湖中。猛地抬头看来,“汇泉阁”已在眼前。该阁取“百泉汇波”之意,登阁俯瞰,可将整座园林的秀丽尽收眼底。然而,我虽非智者却极爱水,无意登阁,便沿着曲曲弯弯的岸缓步向前。过龙门桥折向西,是一个半岛型的地方,潺潺的小溪穿行其间,将几处不规则的泉池串联起来。溪流上有桥,有亭,更有垂柳依依,芳草绵绵。循着小径北去,便来到半岛的端头。远望亭台楼阁,茂林修竹,长廊迥转。近顾湖光粼粼,柳浪云烟。细雨朦朦中游客不多,周围的一切,用一个“静”字来描写,再妥帖不过。于是,我默默地伫立湖畔,暴露在蒙蒙细雨中,看湖水与雨水交织在一起,亭榭楼台与柳浪、雾气堆成云烟,遐思也便随着这湖光雨色渐渐的散开了去。
离开万泉湖,拾步西行,不远便是墨泉。
墨泉为济南七十二名泉之一。泉眼口径约半米。因泉口黝深,泉水拥地而出后其色如墨,故名墨泉。墨泉水量极大,正常年份喷流量在0.3立方米/秒。时值旺季,正逢秋雨,我想此刻的流量定超以往。伫立泉边看墨泉,深为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所震撼。你看那泉水就像有巨大的能量释放不了一样,憋足了劲的从地下汹涌而出,水柱竟高出地面一尺有余。凸起的中心,若巨大的球形墨玉晶莹剔透,又似花蕊怒放的墨菊,不懈喷涌。水花四溅间,粒粒珠玉飞射,轰然如雷中,朵朵水花飞溅。观赏中,见一老者掬水而饮,问道滋味如何?老者曰:醇冽甘美。言以此水沏上等绿茶,色如琥珀,香幽袭人,实为饮中上品。听了老者之言,我望着奔泻而出,逶迤北去、一泉成河的泉流,心想,怪不得家乡人杰地灵,贤者如云,莫不是与这醇冽甘美的泉水有关。
从墨泉向北稍蹭,便是龙泉寺,蜚声中外的百脉泉即位于寺中。因年代久远,龙泉寺不知建于哪个朝代、也不知是何人所建,只有资料和实物证明在明景泰、天顺、嘉靖、万历、清代乾隆、道光以及民国年间曾多次修复。1999年后,章丘市委、市政府又对龙泉寺进行了大规模修复。龙泉寺原名隆泉寺,那为何改成龙泉寺了呢?据说源于明代民间大书法家雪蓑的一次笔误所致。说有一天,嘉靖八才子之一的文学家、戏曲家李开先约雪蓑和嘉靖朝进士康迪、李冕同游龙泉寺。时值寺院刚刚修复,大家便请雪蓑为之题字,雪蓑因酒已半醉,又无笔墨,便捡一扫帚,蘸刷墙用的锅底灰笔走龙蛇,写下了“龙泉古刹”四个大字。写完后,大家发现他将“隆”字写成了“龙”字,都说写错了。雪蓑将错就错道:“明水乃龙泉所在,怎么能用兴隆的隆呢?”从此该处便一直用“龙泉寺”,而龙泉寺也不知怎的名声大震。引得济南府的各路官员前来谒拜,题诗赋词。至今大殿的东墙壁上还镶有提督副使赵鹤龄,按察司副使沈钟及章丘嘉靖县令高达、陈风梧、刘凤池等人的题刻。
历代章丘县志都把“百脉寒泉珍珠滚”列为章丘八景之一。据史料记载,古之百脉泉深数丈,清澈见底,锦鳞追戏,出入芹藻之间。清乾隆年间,知县张万青曾督导对百脉泉作一修整,泉池呈“品”字形修建。1958年县政府由老章丘城迁至明水后,在疏浚东麻湾的同时,曾将“品”字形的三个泉池并为一池,池上建虹桥一座,于是泉池便形似“吕”字样。今之百脉泉为1999年后的再次修缮,除由方池改回“品“字形外,整个寺院焕然一新。池岸及桥上有汉白玉雕琢的石栏,站在桥上,倚栏赏泉,见池中水清见底,泉眼密布。百脉活跃处,缕缕珍玑冒出。萍藻交横间,冉冉状如贯珠。一群群红鲤锦鳞翔串行于芹藻之中,嬉戏于万千珠串之内,更给寒泉带来不尽的生机。于是,在不尽珠玑欢快的追逐中,荡荡漾漾的水面上便形成“寒泉沸腾”的奇观。
泉池的北侧,即是该寺的主体建筑梵王宫。不知从何年起,梵王宫里有了僧人。但泉吟钟鸣清流如旧,梵王宫却少了禅房的清幽。商品经济不仅造就了尘世的喧哗,而且也使僧人对香火钱格外追崇。从几个年轻僧人的面孔上,读不到禅意的空灵与静悟,而是现代人的开放与洒脱。据说,曾有人当面质疑这些和尚的真假,遭到僧人的强烈不满。由此,我忽然想到一个禅悟的故事,说有一人拿了两个花瓶献给世尊。世尊说:“放下。”那人放下了左手中的花瓶。世尊又道:“放下。”那人又放下了右手中的花瓶。然而世尊还是对他说:“放下。”那人摊开两手道:“现在已两手空空,还让我放下什么?”世尊开示道:“我不是让你放下花瓶,而是放下一切贪欲烦恼。当这一切都放下后,你将从愁苦中解脱出来。”故事中的那人是否与现实中的你我一样呢?仔细想想,最需要人们放下的,恰恰是人们最不容易放下的东西。但如果名利存心底,即使“袈裟披身上,剃度亦枉然”呵!
不知是上天的恩赐,还是大自然的馈赠,这淅淅沥沥的秋雨,竟使今天的百脉泉少了些往日的商业喧闹,多了些引人深思的幽静。让我能静下心来,悄悄地与寒泉对话,默默地对苍茫倾诉……
善哉,善哉,阿弥陀佛!
二、
出龙泉寺北行,便是宋代女词人李清照故居——清照园。踏进清照园,如同迈入中华文化的宝库,文化大家的诗词题句、美术佳作,处处都会使你留恋再三。
门楣正中的“清照园”三字,是我国著名的古文字学家、书法家康殷先生所题。进门后为“吟风榭”,榭上匾额的“龙泉漱玉”是由中国文联副主席、美术家协会主席尹瘦石先生所写。而两旁的对联“水通南国三千里,气压江城十四州”取自李清照词,则由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席沈鹏先生书就。
进得榭内,一尊李清照的铜像栩栩如生。该铜像有三大特点,正面看忧、侧面看愁、整体看瘦,集中体现了李清照一生的国忧、家愁,亦是她“人比黄花瘦”的生动写照。铜像由我国著名雕塑大师、前中央美院雕塑系主任钱绍武先生亲手创作。据钱先生本人说:“我搞了一辈子雕塑,真正令我满意和最得意的作品不过两副,一是广东香山的孙中山像,一是山东章丘的李清照像”。铜像背后是由故宫博物馆院书画部主任、我国著名的书法家金运昌先生书写的李清照词《声声慢》:“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是啊,亡国之恨、丧夫之哀、孀居之苦,就这样无情的聚汇到一个才华横溢的女子身上,又岂是“一个愁字了得”啊!句句读来秋暮凉,肃杀寂寞令人伤,一首凄凄婉婉的《声声慢》,使人们一步就迈入了李清照悲伤、忧愁、痛苦的情怀,为进一步了解易安居士的人生道路、思想境界、文学造诣营造出真切的氛围。
出吟风榭沿长廊曲折西行,不远处即是名家碑廊。碑文主要是李清照在各个历史时期的作品,以及后来的文学家对于她的许多评价。皆有郭沫若、舒同、武中奇、欧阳中石、李铎、曹子玉等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以上的书法大家题写。从碑廊向北去,便进入李清照故居。这是一片仿宋式建筑群。先是漱玉堂,主要介绍李清照的生平。屏风上的行迹图,将李清照一生所经过的地方用白描手法予以勾画。四壁上的十八幅写意画,由山东画院和济南画院的五位知名画家创作,把词人从出生到仙逝的整个过程用国画的形式生动地展现出来,让游客对李清照的行迹大体了解。再是名为“燕寝凝香”的居室。四面墙壁上的书画作品,既有李清照少女时代活泼欢畅、吟啸花月的题材,也有描述李清照的父亲被打成元佑党后全家从汴京回到明水,李清照在百脉泉边思念丈夫的情景。还有展现金兵南犯,李清照载书南渡,孤苦伶仃怨愁的。幅幅画作将亲情与乡情融为一体,无不体现出家乡人对易安居士的不尽怀念。另外,一组“斗茶图”雕塑,则表现李清照和丈夫坐在归来堂内烹茶说文、夫妻和美的情形。词人曾在她的《金石录后序》中写到:“余性偶强记,每饭罢,坐归来堂,烹茶。指堆积书史,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页、第几行,以中否决胜负,为饮茶先后。中,即举杯大笑,至茶倾覆怀中,反不得饮而起,甘心老是乡矣”。该雕塑正是描写此景。
今日来此重游,仿佛是梦中早与词人约定,这约定,似乎期待了近千年,穿越了宋元明清。只可惜我冒雨而来,未手持馨香的寒梅,没折枝美妍的海棠,只是轻叩清照故居的门环,寻觅宋词中那婉约清淡的幽香,倾诉我对一代词宗的崇拜,表达我对文化巅峰的向往。虽然我等了这么久,未见易安居士的身影,但我深深地感知,词人就微笑着站在不远的地方。她看见我走进了她的词赋,她听见了我吟诵她的诗句,她感知我寻到了她的思乡之魂。春去秋来,清照风韵教后人厚德载文。寒来暑往,传统文化教我辈爱国爱乡。在词人的注视下,华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家乡演绎出欢快的华章。轻轻的,我听见词人笑了,笑得是那样的坦然、那样的舒畅、那样的灿烂,那样的开心。没有了那许多的忧愁,也没了往日的彷徨。真乃是“百脉泉畔笑声美,蔷薇风细一帘香”。
“燕寝凝香”北边为海棠轩,有章丘历史上十大杰出文化名人的画像悬挂室内。他们是:战国哲学家邹衍,唐代名相房玄龄,宋代文学家李格非与李清照父女,元初名臣刘敏中,散曲作家张养浩,宋、金、辽三史主编、元代状元张起岩,明代大戏曲家李开先,清代白面包公李慎修,道光年进士、文学家及藏书家李廷棨。他们均在不同年代为中国的思想、政治、文学艺术事业做出了卓越贡献,是家乡人的骄傲,故极受后人推崇。
清照故居东侧即漱玉泉和梅花泉。
古时有“漱玉枕流”之说,李清照将她的词集取名《漱玉集》大概即取此意。漱玉泉池为圆形,泉水泊泊而出,就像清照词韵一样婉约文雅。遥想当年易安,凭栏倚坐在漱玉泉边,面对泉水,含羞凝眉,文思如潮,美园、美景、美女、美文,就这般和谐的呈现于漱玉泉边,该是多么的美丽而浪漫呵!
梅花泉与漱玉泉并邻,由五个泉眼组成,因为排列形状宛若一朵绽开的梅花,故得名“梅花泉”。因正值盛水期,五泉沸腾,泉池内像开锅一般。其中有三个泉眼喷涌的格外厉害,最大者水涌如轮,竟跃出水面半米有余。水量极大,泉水竟溢出泉池,漫过小桥,将园内的感月亭围成了“孤岛”。然后,在“隆隆”作响声中,碧波荡漾的梅花泉水掉头向东,呈瀑布状奔泻于绣江河内。触景生情,几句《沉醉东风》不禁涌上我的心头:“春风醉湖岸杨柳,碧波映玉带琼楼。徜徉漱玉畔,来邀易安游,那梅花喷涌如旧。花自妩媚水自流,似又见绿肥红瘦”。
出清照故居北门,即进入近几年新辟的湖区。站在南岸北望,只见细雨中亭榭相连,霭雾里楼台座座,朦胧处荷翠苇绿,放远望岸柳婆娑,与竞相喷涌的寒泉、渺渺茫茫的湖水形成最完美的结合。此情此景,正印证了原全国政协主席李瑞环题写的“天下奇观”,让不会吟诗的人也能说出一句:“好一派湖光山色!”
三
潇潇雨中,我在清照故居旁徘徊,我在百脉泉边畅想……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但仙人何在,又龙卧何潭?自古贤者乐山,智者乐水,名山大川无不与名人骚客紧密相连。所谓的名山秀水,实际上乃自然景观与丰厚文化遗韵的最佳结合。百脉泉自然亦不例外。
百脉泉是钟灵毓秀的人文荟萃之处。来到百脉泉公园,你的每一步都徜徉在文化的长廊中。
百脉泉一游,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大门牌坊上舒同题写的“百脉泉公园”五个大字,另外,园内的墨泉栏杆上、清照纪念馆内的碑廊上,均有舒老的墨宝。舒同是我国现代最杰出的书法艺术大师之一,新中国书法事业的开拓者和奠基人,被毛泽东称为“马背书法家”、“党内一枝笔”。1960年11月至1961年底,舒同曾在章丘兼任县委书记,离任后几次回章丘重游。1983年他最后一次来章丘,听说县委、县政府打算兴建公园,便欣然写下了“百脉泉公园”这五个大字。也正因他曾在此工作的缘故,在此地留有许多墨宝,故章丘人对舒体字并不陌生,且钟爱有加。前不久,几个朋友坐在一起谈论书法,便有人评舒体内在含蓄、凝重而洒脱,醇雅而开放。亦有人说舒体端严中寓动势、丰媚处见遒劲。还有人说舒老的字既具有形的筋骨皮肉,又焕发出神的脂泽盛采。言欣赏舒老的字时,有着一种面对碑刻或钟鼎礼器般的庄重感。我不懂书法,无资格评论,但从心里认为舒体字字浑穆,宽博端庄,圆劲婉通、雍容大方。它运笔留重,笔道圆满流便,虽间出枯笔,然不刻意求迟涩,用笔上端庄直爽,绝少偏斜,势劲力匀间,不见起止之痕。俗话说“字如其人”。试想当年,舒老忙里偷闲,“梵王宫”前、垂柳之下,吟诗颂辞,试墨丹青,或掬水研墨,或洗笔以泉,狼毫挥洒处,圆、直、润、厚风格皆显,错落有致间,点则危石落地——凝重沉着,竖则一贯到底——庄重劲健,是何等的潇洒,又是何等的超逸!
走进龙泉寺,浓郁的文化氛围会让你获得艺术的享受。在泉池北侧有三副石刻楹联,其中有一幅写道:“方池半亩水盈盈,萍藻交横彻底清。万颗珠玑时沸涌,一天星斗自空明。绿筠雨过色偏好,黄稻风来香细生。应识寒泉分济脉,倚栏闲自洗茶铛”,据说选自清代秀才焦洗曾诗《百脉泉》,被后世公认为在咏百脉泉诗词中写得最好。但我遍观咏百脉泉的诗词,更觉得明代李开先的《咏泉诗——韵五首》清新可人。诗云:“水劲无过济,脉泉更著名。不霜清见底,漱玉寂无声。颗颗如珠碎,沄云比镜平。不能容小艇,但可濯长缨。”诗中不仅赞美了家乡泉景,而且写出了作者纯洁无染、淡泊名利、荣辱不可夺志的心境,应属触景抒情的佳作。还有《聊斋》作者蒲松龄,咏百脉泉的诗词竟有八首之多,可见他对百脉泉情有独钟。其中一诗曰:“楼台近接绣河阳,菱荷风来水气香。黄鸟时鸣杨柳院,清流常绕稻荷香。僧房窜鼠松云冷,苔径无人路迹荒。乍有高轩来系马,惊鸥飞去不成行。”一诗56字,不仅将绣江、楼台、杨柳、荷香、僧房、高轩、惊鸥等尽收眼底,也将三百多年前的明水风貌淋漓尽致的跃然纸上,令人读后如临其境。既是吟诵百脉泉的绝美律诗,也不失为研究章丘文史的传世佳作。
如果说百脉泉是镶嵌在章丘大地上的一块碧玉,那清照词便是章丘人文精神的传世之魂。纵览清照词,“前期悠逸,后期感伤”。然清照风韵,最以婉约居长。那凄凄婉婉的风格多从一个“愁”字流出。自古最是相思愁,相思处“薄雾浓云愁永昼”,“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相思时,此人“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帘卷西风,人似黄花瘦”。词人的“愁”中,除了相思之愁,还有国恨家愁。1128年,金军入侵宋室败退,中原大地灾难重重,兵荒马乱使李清照“感月吟风多少事……谁怜憔悴更凋零”。后居无宁日,颠沛流离的生活,词人更增添怀乡之愁:“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霖霪,点滴霖霪,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好一个易安居士,含蓄凝重中,将对亲人,对友朋的不尽情思,对国家、对民族命运的悲伤忧虑,仅用一个“愁”字,就生动逼真的刻画出来。长吁短叹时,愁云密布,字里行间,字字销魂。细细品味,这“愁”字中有苦涩,这“愁”字中存清寒,这“愁”字中几多孤寂,这“愁”字中又有多少惊悸悲痛。这样的笔触,非易安体莫属。这么高的艺术造诣,天下文人骚客无出其右。
但如果说李清照只有多愁善感,那便是他对“一代词宗”的孤陋寡闻所致。清照诗词中既有阴柔之美,又富含阳刚之气。“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一首《如梦令》将读者引入荷花盛开的时节,词人与闺蜜同游。碧溪亭台之间,饮酒助兴,乐而忘返。日暮沉醉中摇桨归家,朦朦胧胧中却误入藕荷深处。在叽叽喳喳的嬉笑中姐妹们奋力划船,争先夺路,惊得沙滩上栖宿的水鸟四散飞逃。这该是一个多么生动的柔美意境啊。而在其《夏日绝句》中,“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的诗句中,却又有一副生为人杰、死为鬼雄、宁死不屈的英雄气概跃然纸上,令天下须眉男子为之汗颜。再读她的《题八咏楼》:“千古风流八咏楼,江山留与后人愁。水通南国三千里,气压江城十四州。”其气势恢宏、视野开阔、笔力非凡、气吞山河,又岂是寻常之辈可比。难怪郑振铎在《文学大纲》中也说“李易安固不仅为妇人中之能文杰出者,即在各时代的诗人中,她所占的地位,也不能在陶潜、李、杜及欧阳修、苏轼之下”。
对于清照词,我已无法再去赞美,因为我害怕自己的赘语亵渎了词人的伟大。因此,只能微眯着双眼,沐浴着秋风秋雨,将我对它的畅想与赞叹,寄存在这朦胧的秋雨里,这秋雨的朦胧中。
伫立于百脉泉畔,眼观溪亭秋荷,我不禁凝神于沉思之中。那历经千年的汀岚岸芷,那亘古至今的柳浪莺啼,那沐浴唐宋的古寺沉钟,那易安笔下的杏花酒旗,还有这喷涌不绝的百脉寒泉,这绣江两岸的春潮秋雨……一切的一切,仿佛都静静地融入层层的涟漪里,又都潜入我绵绵的情怀中。也许,生活在喧嚣闹市的人们早已没有了这份思绪,只有我这个不懂时尚的人还痴迷于雨中的静谧,陶醉于湖光的亲昵,在泛泛的湖光里去追逐历史的悲喜。
秋雨潇潇,寒泉喷涌。面对这秋水、泉水,我由历史长河想到了上善若水。有人说:不争,元气不伤;不畏,慧灼闪光;不执,可圆可方;不贪,愉悦安康。我想,这不正是指水善之美吗!对水而言,避高趋下是一种谦虚,奔流到海是一种追求,刚柔相济是一种才能,海纳百川是一种度量,滴水石穿是一种恒心,洗涤污浊是一种正能量。人的一生,犹如涓涓细流,又如奔流大海之水,有时淡泊,有时豪放,有时曲折、有时舒畅。但不论何时都不能放弃追求,就像这泉水竞相喷涌,奔流大海;不论何地都不能忘了谦虚,就像这秋雨刚柔相济、不卑不亢。处世要海纳百川,做事要水底石穿,做人要勤奋不贪,就像这天下之水美好上善。
啊,百脉泉,我梦中的泉。你给思古者以幽,给悦己者以容;你给智者以水,给文人以诗。在这美园、美景、美人、美文的交相辉映中,此时,我好似超脱了去,只想变一株岸畔的柳、变一尾浅翔的鱼,变一缕微微的风,变一丝飘渺的雨,将自己融进这渺茫的天,这苍茫的地,这浩茫的湖,这畅想的诗。
在秋风、秋雨、秋景中,忘掉一切,把一切忘掉,只留一个“醉”字了得!
(2013年秋草于明水家中,11月24日三稿)
原文链接:烟雨百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