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9-16 admin
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暖风熏的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的繁华,离红尘太近,总归更适合年少时的红烛昏罗帐,却安放不了这一生的风雪纷飞。我倒更偏爱苏州雨打梨花深闭门的恬静,淡然观望人世冷暖流转几载。姑苏多院落,有些院门,只是春日里的桃花风吹上一吹,便会悄然轻轻打开;有些门爬了厚厚的苍绿苔藓,锁上长了沉沉的铁锈,再怎么风刮雪落的,也不会开了。也许门外几度春秋,而门内,不过半盏茶凉。世态炎凉,人心险恶,不如掩上门去,守自己的一方小小江山。思远道之人,采涉江芙蓉,山河岁月,总有归路。
斑驳的老墙下,是谁轻踩下染落花清香的足迹,去入一场江南旧年的梦,去赴一场故人谈花饮月的约。
听《忘羡》时,第一句便是“飞花流碧风流忆年少,姑苏又泛春潮。”恍然,满眼似望见了人间好时节的姑苏,杨柳岸上纷飞的烟绿勾住客船上的行路风尘,粼粼的水波送着行舟东流万里。烟花三月的落花里,是否有故人抚笛再叹一曲旧情?记得魏无羡最爱喝姑苏的天子笑,想他那年高做墙头饮酒,月下少年皎皎如玉,对着蓝忘机俏皮一笑:“天子笑分你一坛,你就当没见过我,好不好?”只此一眼,便是醉了一城的姑苏风月。
《红楼梦》里的林黛玉是姑苏人。柳烟眉,愁绪点点若春江的双眸,喜散不喜聚的性子,与众人的诗书才气,世有万千绝色,林妹妹却是最姑苏最江南的动人。想着未进贾府前的林妹妹,着一身素布淡裙,择一卷诗书古册,倚一棵烟雨杏树,看姑苏江水连绵,花落如雨,姑苏入了她的梦,她入了苏州的画。这人间,竟再也寻不出比姑苏更适合做她故里的地方。
后来阴司问贾宝玉:“此阴司泉路,你寿未终,何故至此?”
“适闻有一故人已死,遂寻访至此,不觉迷途。”
“故人是谁?”
“姑苏林黛玉。”
我觉得,高鹗所有续写之中,只有此段,配得上曹公的红楼旧梦。
一恨海棠无香,二恨鲥鱼多刺,三恨红楼梦未完。说出这句话的张爱玲,研究了半生的红楼梦,是否也曾对林妹妹的姑苏产生过无边向往?后来,她悄无声息客死异国他乡,又是否也会把对江南水乡的向往托付一场来世?林黛玉与贾宝玉是《红楼梦》的命脉,姑苏是江南的命脉,而那些繁华如烟火,苍凉若尘埃的女子,是民国的命脉。
安史之乱,长安的文人们纷纷逃往江南,来寻个安稳岁月。张继来了,他来了姑苏。他说月落乌啼,江枫渔火,姑苏城外的寒山寺,敲起夜半钟声催醒他思乡梦。我去姑苏寒山寺的时候,看见一条长廊,全是《枫桥夜泊》的书法作品。闭眼漫步,满耳千年前姑苏月夜的江风呜咽,灯火温热晚钟。深夜,我还在苏州老街上徘徊,总会等到有个人吧,对我说,去江边看月亮怎么落下,让断续的乌啼与星辰般的流霜落上衣襟,一盏渔火是一场柴米油盐的凡世日子。寂静的寒山寺里,是否还会走出一位叫寒山的僧人,朝一江江水问道:世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应如何?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看过的佛经上说,寺里在深夜会撞一百零八下钟。撞钟之时,天上地下,一切在地狱受难的生灵,都将获得片刻安稳。江南的绝美,不仅关于山水,还关于这六界里的悲欢冷暖。一叶一莲,一木一草,它们不说话,却已经把千年百年,把人鬼妖魔,念了个明白。
愿醉姑苏翠壁红楼起,不分昼夜。
原文链接:
本文版权:如无特别标注,本站文章均为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