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8-29 admin
大卫,1968年农历七月初七生于江苏睢宁,现居北京。作品被翻译成英、法、日等文字。著有随笔集《二手苍茫》《爱情股市》《别解开第三颗纽扣》等、诗集《内心剧场》《荡漾》等。
在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是害怕黑夜的,在夜里,你想去看她,你想与她两个人待在一起,像一个字挨着另一个字,比如,幸挨着福,好挨着更好,头疼挨着偏头疼。你们好像泡在时间的浴缸里,灯光,泡沫一样,环绕在周围,你甚至怀疑你们两个就是泡沫,你害怕你们会破掉。你想到的是两个人,不再分开,在这夜里,把一切美好的事,都做出来。哦,不一定是做爱。
你们有更好的想法,你甚至想到长长的落地窗前,与她喝一杯红酒,一定要光着脚坐在地板上,月亮在玻璃窗外升起,像一条咸鱼——你为这个比喻感到吃惊,月亮怎么会是一条咸鱼。哦,如果是咸的话,也是被你的目光腌咸的,就像感动这个词,只有被什么给腌咸了才会感动。咸心为感。哦,一个台湾诗人写过,把你的背影腌成一根腊肉,等老的时候,下酒。真好。你现在和她坐在高高的落地窗前,你们其实已经醉了,她是酒,你是唇,抿一口就会醉的。你看月光,在窗外像个醉汉,晃晃荡荡。
你想到了远方,远方是不是也有一样的月光,什么样的湖边?是不是有两个人在月光下走着,走累了,在一座木桥上躺了下来,风在吹,把树叶子吹哭了,你不知道树叶为什么哭,先是小树叶子哭,后来哭声越来越大,你感到难过。风把树叶子都吹哭了,你看不到她,她就躺在你的身边,像左眼看不到右眼。你们两个现在不想看到对方,只让风吹着,如果风再大一些,你甚至会怀疑,风会把你们给吹起来,飘到了天上,是做两片云,还是两片树叶子,你不知道。其实,你只是想和她在一起,你们只想在风中做一片叶子,她是A面,你是B面。你累了,那风要把你吹得越来越软,你感到自己是脆弱的,心像一架风车——哦,你现在走在了晚风里。你一个人走在晚风里,灯光,像一个人在哭泣,有些灯黑了,则是一个人的泣不成声,你内心有伤感。
你一个人走在这样的夜里,只能有伤感,你不知道往哪里去,仿佛到处都有风,你在风中没有迷失方向,你知道该往另一个地方走。你只能往另一个地方走,可是,你却希望风把你往另一个地方吹,你想与风背道而驰,你们在黑夜里角力。你与风在掰手腕,你掰不过风,杨树叶子被掰得哗啦哗啦地响。你甚至不如杨树叶子,它们还可以在一起,而你却必须得一个人走——用离开更合适——你得离开,像一个孩子离开了母亲,像幸离开了福,像好离开了更好,像头疼离开了偏头疼。你只愿在风中乱走,你只想让这风吹得更大一些,你不知道往哪里去,你只想也做一阵风,在一阵风里消失。
是的,最终你只能消失,像风消失于风中,不留一个痕迹。有一阵风更大,刮了起来,你不知道夜晚,怎么也会刮这么大的风,你被风吹得弯了腰,你只得弯着身子前进,像上帝刚刚剪下的指甲,因为弯而有了弧度。你现在走在夜晚的风里,你弯腰的样子,又像上帝的胃疼,其实没有人疼你。你只能自己疼自己,你弯下身子,你与大地更接近了一些。你低下头,至于月亮看不看你已经无所谓了。月亮有二十五层楼那样高,你不能看月亮,它在不断地被风吹高,从二十五层一直上升到二十六层、三十层,甚至更高。你甚至希望风更大一些,把这幢楼也吹弯、对折,像一个饺子一样地包起来。
那些正在做爱的人,被包成了荤馅,而那个忧伤而孤独的女子是素馅的,你与她分开,你为这个想法而感到好玩,如果她此时与你手牵手走在风里,那一窗的灯火,只不过是一些面片,空空的,什么也不能包进,空馅的。你知道这个夜晚,你心里有什么被一点一点地掏空了,你被风吹得真软啊,软得像一个面团。那个人的目光其实就在身后,像一把刀,将你一点点地削,仿佛时间,被一点一点地削成薄薄的面片。其实,你从来就没有完整过,这个夜晚,你真的成了刀削面,和着月光煮了。
在这样的夜里,连神都掌握不好火候,所以,最终你只能被煮成一锅糊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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