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支禄:乌尔禾神树

 2021-08-29    admin  

作家简介:支禄,新疆吐鲁番人、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新疆作家协会会员、吐鲁番作协副秘书长、吐鲁番诗词学会副主席。

出版《点灯 点灯》《风拍大西北》《九朵云》等。有作品入选《中国散文诗百年经典》《中国散文诗一百年大系》《新疆60年名家名作·诗歌卷》《中国国土资源诗歌60年》等多种选本。已在《诗刊》《飞天》《星星》《人民文学》《诗选刊》《北方文学》《诗潮》《西部》《西藏文学》《散文诗世界》《散文诗》《阳光》《草原》《延河》《山东文学》《西北军事文学》等国内、外100余种刊物发表诗歌、散文等千余首(篇)。

曾获“金达·爱德”杯国际散文诗大赛金奖、第九届中国散文诗天马奖、“我们家这十年——晒晒你们家的幸福”主题有奖征文特等奖、《星星》诗刊2016“大鲁艺”杯全国散文诗大奖赛二等奖、第三届“中国梦·劳动美”全国职工诗词创作大赛三等奖等百余项。

2007年,吐鲁番市授予“十大功勋记者”的荣誉称号;2014年9月根据支禄的事迹撰写的《做公平正义的守望者》在新疆新闻战线开展的“好记者讲好故事”演讲比赛中荣获三等奖;入选2015年最美新疆人;2017年5月作家支禄作品研讨会在吐鲁番召开;2018年6月出席自治区第八次文代会;参加第十五届全国散文诗会;毛泽东文学院第四期新疆作家班学员。

乌尔禾神树

支禄(新疆)

乌尔禾这个地方古怪的很,地势一高就让风一口又一口吹成魔鬼城!

叫树、花花草草的,应了“树大招风,树小也招风”这句话,一个劲儿往低处挤,坑坑洼洼、河道里、大峡谷里,挤破头的挤,挤来挤去,就在乌尔禾,一条名扬天下的大峡谷就被神奇地挤了出来。

难得一见的葱葱绿绿,就靠代代胡杨“挤”出了峡谷风景。

在茫茫戈壁荒滩子上,绿,就是人的命。

草木稳住了根,少经些风沙、流石,多喝几口雨水雪水,然后,才能使出劲往上去绿,探出一撮一撮的梢梢,高高兴兴地,去把蹦子一个接一个地跳起来,一旦高过大峡谷,就能稳稳当当地看云起云落。

去大峡谷的路上,只顾低头搜寻低处的绿。一旦抬起头来,铺天盖地烧心烧肺的赭黄,朝你的眼眶子塞来,就像往背篼里一把一把塞些柴草。

从国道上下来,车屁股一掉,头一拐、两拐、三拐,就已经来到了日思慕想的乌尔禾的白杨河大峡谷。一车子的鬼像是没有见过胡杨,一把推开门,像要去抢的一样,噔噔噔噔的,袋鼠样拐过来,弯过去地跳下木栈道,来到了大峡谷底。

前脚刚过河,一棵没长眼睛的胡杨死死地拦了一把,我便从河的那边轻而易举地被弹了过来,即使一脸不情愿,浑身长满嘴巴也没处去说,毕竟人是活物,长脑子的就是想一步一步怎么走路的呀!拦我的估计是胡杨里边的大哥,一把摁住说:“朋友,握握手吧!”迫不得已就莽莽撞撞,又害又臊地跟人家握了一下,然后,禁不住把胡杨的胳膊往高处推了一把。

“老天爷,好厉害的臂力!”心里暗暗地惊叫道,“不知让风沙灌了多少年才练就呢!”。

一棵棵胡杨看上去弱不禁风的,轻轻一推,感觉枝条有着千钧之力。顿时,我惊得半天合不拢嘴巴。乌尔禾大峡谷的胡杨像少林寺的大师真传了铁臂功,干得冒烟冒火的戈壁提水的机会少些,主要提风沙练成的。

大峡谷的胡杨,彻彻底底地给了我一个下马威。

稍作歇缓,换了一口气,就琢磨起胡杨来:有的看上去成了秃顶,不失乐观豁达;有的枝干稀稀疏疏,不失精神抖擞;有的穿着小裙子,一个小蹦子,又一个小蹦子,像是要去听阿肯弹唱会的样子;有的枝叶迷乱,从来不作剪修,像个范儿十足的大画家;有的挺拔不屈,迈着正步,还在部队服役;有的周围蹲着很多鞭炮大小小的胡杨,疯子样摇曳的劲儿,像老妈带着要去看看姥姥姥爷;有的胡杨挣死扒命地往沙土里钻,让沙土呛得青一块、紫一块,直到梢梢从沙土的另一边探出来,才松了一口气……

此刻,稍稍迈开步子,更多的胡杨迫不及待的伸出手来,那个迫不及待的样子,像是好几百年没有见过人影儿。一棵一棵等握完手,我才跨过清粼粼的河水,来到胡杨林的更深处。人,已经怂得不像个样子,像随时要瘫倒在地。

“刚刚出医院,不要给我再来硬的了,吃不消。”我一口一声朝胡杨用投降似的口吻大喊道,深处,传来一阵子胡杨喹喹的笑语,谁知,此刻的胡杨柔声柔气,跟说话娇滴滴的刘芳芳差球不多,我也禁不住这样一笑,瞬间,脸“唰”的一下子红了,像惯了狗血样。

一峡谷的胡杨,棵棵给人感觉成精了样,神秘兮兮的,我的嘴里又许多想说的话,刚张大嘴巴,一根树枝横在嗓门,无法说出口来。

横扫一眼,河谷深处,白杨一点不像个霸占鬼。狭长的大峡谷里,除了攒攒劲劲的胡杨氏一大家子外,还有毛柳、尖果酸枣、铃铛刺、蔷薇、柳、白刺等,这些大地上毛头毛脑的孩子,鼓劲地长着,细心一看,浑身上下的斑斑点点,像锥子钻过的,爬满密密麻麻的小洞洞,顿时,心里就已经明明白白的了,一路上走来的胡杨定是吃了不少风沙的亏,至始至终那个乐观的样子,吃的苦从不记在心上,随时随地,你让吼,就能吼上两嗓子秦腔的样子。

茫茫大戈壁,树的苦楚从不在心上记挂,才能轻轻松松地上路,过上一辈子,才能把峡谷深处的日子过得说拧绿就拧绿,说流香就流香。

一棵枯老的胡杨,穿着风雨斑驳的衣服,老爷爷一样地满面沧桑。我们几个一起围上去问这问那:有人说800年,有人说1500年,有的说3000年……一树的叶子哗啦啦地响着,和它相比,一个人实在算不了什么,和他经历过的世事沧桑相比,我的那点苦楚更不是什么。

我只懂得老胡杨哗啦啦中的慈祥和微笑,但无法猜测说的话句子。一同来的刘美人走上前,从老胡杨的腰杆里美美地抓了一大把,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像一只蚂蚁碰到金箍棒上,一团鼻子被甩了过来样,刹那间,刘美人电击一样地退了好几步,顿时,惹得我们手抚着腰,一个个笑的肚皮子疼呢。就是在一棵800年前的胡杨面前,天天说大话,撂大嘴巴的人连根胡杨的毛都算不上。胡杨的整个骨骼响着,咯哇咯哇的响声,耳朵按在树桩子上,一听,一条汹涌澎湃的大河日夜不息地流着,总给人一种上升的力量。隐隐察觉到,它的心里有闪电蠕动,我不敢用明火,它的口袋里有雷声藏着,一声咳嗽就会带出来,我用两根指头掩上皮嘴巴子,就蹑手蹑脚地离开了。

不远处,奔来一块仪表严肃的牌子,“严禁烟火”四个大字高高地举过头顶来提醒,看来处处得小心翼翼,一旦大意就没好果子吃了。

也许应了“龙生龙,凤生风”这句话,峡谷里的老胡杨生的小胡杨气质轩昂,祖祖辈辈看上去个个精神抖擞,一棵棵胡杨不像生在烈日炎炎的大戈壁,而是落脚在雨意绵绵的江南,有吃有喝,肥肥胖胖,无忧无虑地过起了树简单而纯朴的日子。

大老远的来了,站着看不一定能看出个子丑寅卯,也就转着溜达溜达。

在这生机盎然的大峡谷里,铃铛刺抱着树的大腿要上天呢,片片绿色提醒已是信心满满,那个憨态可掬的样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诉你谁如果抱上这么粗的大腿,风不怕,雷不怕,就不可能不长到天上,去摘上几颗星星,个头高了就像苹果园里摘果子装到自己的口袋里。不远处,几棵柳树,稀里哗啦地长着,样子粗苯,如阿丽亚家里装牛奶的大木桶,那个乐哈哈的样子,像是从没想到过减肥的事儿,一问骆驼样的身子,还一口又一口地回敬对方“咋办呢”,在江南,柳保持细挑身材大个子,才能让人越看越顺眼。一坨子白刺,醉得不像个白刺的样样,栽倒在地上,东倒西歪的,绝像什么朝代的那个名字叫什么白的诗人。近处,有什么闪着光,从枝叶间戳捣过来,我们几个弓腰马趴,贼一样,寻着一缕耀眼的光而去,竟然是两瓶老白干的空酒瓶子,倒插在沙土中,瓶子上的68度看得清清楚楚,喝得瓶底子朝天也能看个一目了然。白刺像是比乌尔禾的王顺国还能喝的样子,不过现在靠在一堆沙土上,醉得真不像个东西。

峡谷里,有谁给白刺批发白酒喝呢?不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而是心想除非脑子让驴踢了,谁也不会把商店开到这里来的呀!

我想告诫全天下,再不要给白刺、胡杨、毛柳、尖果酸枣、铃铛刺、蔷薇、柳整箱子的提酒来!一旦酒逼出体内积蓄多年的水,就活不到一万两千年了。到那时真就是:好心变成恶意了,驴球变成绳系了。

拐了一个大湾,我们又有了新的发现,一些树挤得密不透风,除了斧头和锯子这样的铁家伙,风雨雷电也奈何不了,难怪那么多鸟儿放放心心的把家安在树杈上。

对我们的到来,鸟儿一点也不惊慌,转遍了整个乌尔禾,这里的鸟儿对人友好,一点显示不出憎恶的样子,更不会看到人影就夹起翅膀,“噔”地一声,一走了之,而是伸长脖颈儿左眼望一会儿,右眼看一会儿,叽里咕噜说了一阵子鸟国的话。

一起来的刘一锅守过树林子,口口声声说他时间一长练就了硬功夫:听懂鸟的话。刘一锅说鸟儿说:“欢迎光临!”

此刻,也许是听到了我们的说话声,一只野兔打开门,满面灰尘地从树洞洞的家里斜着身子,使劲地挤了出来,一团子毛绒绒,蠢笨蠢脑的可爱,一脸的兴奋似乎想带我们到峡谷更深处遛个弯,但我们一一婉言谢绝,因为我们还有更多的路待赶,更长的日子要过下去。

对人类的如此忙碌,野兔惋惜地摇了摇头,一蹦一跳地孤自走了,小小的尾巴搅起一缕淡淡的沙尘,一条长长的纱巾,向峡谷高处飘去,飘去。

沙丘这边,我呆呆地站着看了很久,像目送一个多年不见的朋友。至此见了,又告别,多年后,我们不一定能够相见。

猛地,心里感到如此落魄,茫茫然的,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一道子流水让胡杨娇生惯养得更顽皮了,坠着胡杨长长的裤管,嚷着天天让胡杨摘天空的月亮和星星,午夜,一背兜一背兜的月亮和星星从天上倒下来,流水一下子乖了,玩得悄无声息。听说,夜晚的大峡谷,听不出流水一丁半点哭闹声,像宇宙之初混沌未开之时。一棵棵尖果酸枣,从祖母的唇边一把一把摘下来歌谣,昂首挺胸,迎着风歌唱,一万面岩石上传说中的戈壁娃娃,一个个探出头在水中洗亮耳朵倾听。唱的不准的调子,一些睡不着的鸟儿就从高高的树梢上跳过来校正,一字一句教得有鼻子有眼。

我想,如果风沙再来骚扰,一峡谷云样的葱绿,该出手时就出手,一声大吼,击退蛮荒几千里,虽然我知道这个忧愁不必担了。

此刻,天上轰隆隆地响着,像碌碡在头顶碾场。谁的粗嗓门毫无顾忌地喊着。

稍稍一拐,看到西边的天空里,一团子一团子的黑云,正向这边倾斜而来。粗声粗气地说:“上来,憋死了,快夹不住了!”

又是傻乎乎的云在喊话。

头,刚刚探进车子,身后,只听见“哗”的一声,整个戈壁荒滩下得来不及收拾了。灰尘和雨雾交织在一起,像张艺谋拍摄一部大片。

车子顺着国道,冒着茫茫雨雾,一路仓皇西去。

原载《生态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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