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8-30 admin
缄默
孟忆
周岁言下班,然后回家,朝五晚九。
天气很冷,北三省不到冬天就开始冷了,看到有人在朋友圈晒哈尔滨的天气图,周岁言会感慨,幸好不在哈尔滨。
其实吉林也是很冷的。
黑夜很长,漏不尽的墨,被一脚踢翻,淌了一地,无处下脚。躺在床上,外面呼啸而过的灯光伴随着汽车的鸣笛声飘远。
周岁言转过头,向窗外看去,只看到黑夜和自己模糊的脸。接着,涌起的眼泪让自己的脸彻底模糊的黑夜里。一股激烈的寒冷从脚底蔓延到发梢,周岁言不敢让眼泪离开,因为他以前听说过,在北三省,人们在冬天都不会轻易落泪,眼泪会在滑落的过程中冻住。
周岁言当时觉得浪漫,现在,冰碴碴的寒冷让人无力去思考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浪漫,或者遗憾。
他艰难的翻了一个身,将被子更紧的裹在身上。床脚,床底,床中央,发出了很长的“咯吱”声,从七个月前,传到周岁言耳边。
他感觉到眼泪,破碎在了枕头上。
第二天早上,阳光撞开云层,落在窗边。“岁言,周岁言,你得起床了,听到了吗?”温湿的语调扩散在耳边,让床上的人睁开了眼,他僵直在被筒里,环顾四周,四周是干燥冰冷的空气。他不甘心的闭上双眼,再睁开,还是什么都没有。最后只拿手摸了摸耳朵,摸到冰凉的湿意。意识终于回笼,他拿起盖在被子上的衣服裹在身上,离开被子,去洗手间洗漱。洗手间每个角落都堆砌着另一个人的痕迹,用了一半的口红,连盖子都没盖好就被搁置在了洗手台上,水晕出了很鲜艳的红色。耳钉也被随意的扔在了台子上,还有挂在一旁的卷发棒,甚至是用掉一个的卫生棉。周岁言低着头刷牙,堆积的牙膏泡沫一点点溢出口腔。“岁言,洗漱要开一点喽,早饭已经准备好了。”厨房里传过来的声音,按开了周岁言的按键,让他的一切动作都快了起来,他大口灌下漱口水,再飞快吐掉。将水大把拍到脸上,往厨房跑去,厨房除了昨晚点外卖余下的残渣,只有几颗烂掉的梨子。在冰冷的气味里蒸发出腐烂。
周岁言这时才反应过来什么都没有,这房子里到处都是李默的影子,到处都是李默的声音,可是却没有李默,没有李默了,再也不会有了。李默是什么,李默现在只是一张摆在周岁言床头的黑白照片。
李默死了,周岁言心里想,她死了,七个月之前,出车祸,送到医院时抢救无效,死亡。
周岁言看着穿衣镜里映出李默漆黑的眼眸,凝视自己,聚集成一个微笑。
声音是一种很特别也很神奇的东西,它不同于人的样子,千差万别的,一眼看去,就很好分辨。很多人的声音其实很像,虽然音色不同,但是有时候乍听去没什么区别,要很仔细很仔细的听,才能分辨出来,分辨的过程会被很大程度的拉长,从耳膜震动到心脏,当耳膜的振动频率跟心脏的跳动频率相同时,那个被分辨出来的声音就会烙印在某一根肋骨上,等下次听到那个声音时,肋骨会发出很轻微的颤动,或许你自己都不曾发现。
所以这天周岁言出门,到地铁站坐地铁准备上班的时候,在汹涌又嘈杂的人群中,他感受到了右边最下面一根肋骨的颤动,等他回头的时候,那个声音已经被自动合上的门关进了地铁里。最后剩下一个挺拔的背影。
当我们爱上一个声音,会顺着声线向前摸索,然后不自觉的描摹他的脸,描出一个模糊的影像,此时就停留在了一个最迷人的阶段。
周岁言刚刚开始要描摹他的脸,注意到了他身旁的一个剪影,便愣在了原地。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按了号码,并拨了过去。电话竟然接通了,周岁言感到一阵恐慌,因为他发现自己拨的是李默的电话,但李默已经死了,出车祸死的,在青年路。而自己现在拨这个号码,是为了再听一次那个男声。
我是不是疯了?周岁言问自己。
我是疯了,我疯了。
电话一直没有接通,周岁言又连续拨了很多个,肆无忌惮。因为李默死了,所以这通电话永远不会被接通。
所以周岁言还是在不停的拨。
“喂,你好,是周先生吧,你有什么事?”电话接通,还是那个男声,带着些被电子设备锐化的金属感,划破电流,传进周岁言的耳朵,周岁言感觉心脏骤停了一下。他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话。
“喂?周先生?”
周岁言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不然电话很可能会被挂掉。
“我,没什么事,就是想听你说说话。”周岁言知道自己说的是听你说说话,而不是跟你说说话。
“什么?”
“没什么,就是,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对面停顿了一会,好像是捂住听筒再跟旁边的人说话,因为漏过来的是模糊不清的声音。
周岁言后知后觉自己的问题很突兀很没礼貌,他已经准备要道歉了。
“周先生,你不知道我叫什么吗?李默应该跟你说过吧。”
李默?这关李默什么事?周岁言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脑海中一闪而过,但是什么都没有抓住。
“李默?”
“对,李默。李默没跟你说过我吗?我叫陆骁。”
“哦,你叫陆骁,你的名字很好听,跟你的声音一样好听。”
“什么?周先生你没事吧?嗯,周先生,我不知道怎么说,总之,李默现在跟我在一起很好,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还有就是以后没有什么事,请你不要再跟她联系了,毕竟,你知道的,我希望你可以理解。”
然后电话被挂断了,从那边传来一阵很长很长的忙音。
我不知道,周岁言想,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知道什么。
离开地铁站,迎面扑过来的,不再是北方呼啸坚硬的寒风。一道柔软的阳光很温柔的拥抱了周岁言,他抬起手,盖在眼睛上方,遮出一小块微凉的阴影。
阳光是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东西,这一刻,周岁言告诉自己。
如果,我是说如果,在这个时候,泡沫剧里为了强行引发冲突与高潮的卡车从马路那边以超出这条道路允许的速度行驶过来,那么站在马路中间呆愣的周岁言就会命丧当场。
可这是生活中的现实,所以周岁言得活着,他穿过阳光,走进公司在的写字楼,混乱着走进办公室坐下。
对面的女同事趁上班时间还没到在打电话聊八卦,她以为的小声其实会加大她双唇与舌头摩擦的水声,在碰撞摩擦声中,她的声音忽远忽近,周岁言从公文包里拿出文件,拿出一只笔,又把工作牌抽出来绕过头发挂在脖子上,接着他又从包里翻出一块口香糖,拆开包装后塞到嘴里咀嚼,对面女同事的声音跟随着他。台湾一个男艺人同时劈腿三个男性的八卦随着口香糖消失的味道在周岁言脑海里完整起来。
女同事因小声交谈而发出的啧啧与记忆里一个歇斯底里的女声连接起来,李默吧,是李默。
李默大声咆哮着,周岁言你这个混蛋。周岁言想,对我是个混蛋。李默赤裸的身体与糊满眼泪的脸越来越清晰。周岁言,周岁言,周岁言我们分手吧,李默一点点平静下来,然后颤抖着将衣服一件件往身上裹。对面的女同事还在煲电话粥。
周岁言脑海里所有高耸的建筑物被一双手推倒,发出巨响,坍塌成一片废墟。他听到自己拍了桌子站起来,让对面的女同事闭嘴。
女同事红着一张脸站起来,对周岁言喊:“周岁言,你有病吧,你对我有什么意见直说啊,我凭什么闭嘴,还没到上班时间呢,我看你就是有病,怪不得你女朋友把你甩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很恶心啊,你其实是个g——”
周岁言站在那片废墟上,周围扬起的尘土,让天空变得灰暗,视线模糊中,周岁言又听到了那个清冽的声线穿透弄弄的迷雾,来到耳边“周先生,你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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