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天在宽窄巷，随手拿起这本《窄门》，纯粹是为成都之行留个纪念。此刻，《窄门》在我手上。它说，宽窄巷子是成都的两根脐带，成都的休闲、成都的衣食住行、成都生活的慢都在这里有所体现。宽窄巷原是外来兵丁的住处，辐射33条胡同，现在，33条胡同已经烟消云散。在《窄门》里，我看到的是破败却不失优雅的闲适的去处；在现实中，我看到的却是簇新的仿古建筑，太多的人为痕迹。除夕的晚上又去了趟 ，竟然魅影幢幢，有些怕人。

《窄门》的作者是“章夫”，初读有一些意味，随着他的笔触，宽窄巷在他笔下的旧光阴里复活，但一再地重复。历史留下的可用的资料并没多少，只是细碎像夏日午后树叶间露下的光阴，撒在斑斑驳驳的青石板上，一个人躺在竹椅上，摇着蒲扇，面前一杯成都有名的碧潭飘雪，香气袅袅氤氲。竹椅上的人讲着故事，睡着了，醒过来又继续讲，所以并不知道哪些讲了哪些没讲，于是不断地重复。

 

2.

 

翻之前日记，去成都之前，对红星路二段85号的遐想，想象着路过它时的反应，那反应是个未知。事实上去洛带镇的那天路过了红星路。在车上，看到那样的三个字，蓝底、白字，我拧着头寻找它，仿佛寻找一个久远的用旧了的梦，并没有下车一探究竟的愿望。但如果是20年前，我一定会不顾一切，下车，找到那个臆想中的门头，像走回梦里。

离开成都已经一个月了，一直想写一些关于成都的文字。当我尝试用分行的语言表现时，我发现分行是苍白的，它不足以表达成都的丰盈。

成都是慢的，慢得如杜甫草堂的花开；成都是雅的，雅如青羊宫的绿植；成都是时尚的，时尚如天府广场冲天的楼宇，又如春熙路上数九寒天光着长腿的女子。成都是属于历史的，也是属于平民的，宽窄巷的儒商、洛带镇的古朴，成都有一百个面孔，我看的不及百分之一。

 

3.

 

读《远山淡影》，2017年诺贝尔奖作品。作者：英，石黑一雄。情节不是多吸引人，似乎在任何章节都可以停下来，中断阅读。主要是人物关系，悦子的大女儿景子自杀，小女儿妮基来看她，悦子却回忆起20多年前在长畸与佐知子母女的一段友谊。时空在英国与长畸不断转换，长畸是战后，废墟，佐知子与万里子的母女关系，在平静的叙述中总让人感到压抑与不安，整个氛围如梦似幻。

当读到悦子的老公是弗兰克时，我对悦子的身份产生了怀疑。但是在回忆中，悦子的老公又是二郎，她的公公绪方先生来住了一段时间。悦子与佐知子的友谊，绪方先生与儿子、与悦子的小心翼翼，万里子的孤僻，她不断看到的那个女人，万里子那一窝小奶猫……整个情节笼罩在一团迷雾里，如同看一场恐怖电影，总担心会出现意外的事情。

在平静的叙述下面，那股不安的气息蠢蠢欲动，直到，佐知子将去美国的前夜，以无法带走为名，在河边溺毙了那一窝小奶猫。万里子哀求而不得，直到最后面无表情。

其实，无表情才是最恐怖的一种表情，因为它可以有一万种解读。在小说的最后，悦子说：“那天景子很高兴，我们坐了缆车”，淡淡一句，揭破了景子就是万里子的事实。那么，悦子也就是佐知子。景子到了英国后自闭、抑郁，最终选择了自杀。残酷的战争环境下，深受战争毒害的日本女性迫切想逃离本土。佐知子一直打着为了女儿更好发展的幌子，自欺欺人。其实她不选择伯父家，是她渴望自己的新生活，而去伯父家在女儿万里子来说，则意味着稳定。佐知子选择了自己的愿望而牺牲了女儿万里子，这是造成万里子也即景子自杀的重要原因。

很奇怪在阅读《远山淡影》的时候，作为一位失去了女儿的母亲，为什么看不到她的悲痛及复杂的心理活动，却回忆起一桩陈年旧事来，直到结尾，谜底揭开，回忆即忏悔，但这忏悔又是复杂的，她一方面忏悔，又一方面为自己找着开脱的理由，因此使整个小说的基调变得扑朔迷离，也许，这就是这部小说的深刻之处吧？不直线加方块，不白加黑，而是一场心灵深处的战争与救赎。

 

4.

 

预告的大降温开始了。早上窝在床上读黄朴的《一起摇摆》，他通过进城打工的一对小夫妻查一冰与心丽的遭遇，写城乡对立以及城里的尔虞我诈。这世界就是个持强凌弱的染缸，大鱼吃小鱼，小鱼欺虾米。房东虽然也是农民，但农民也分等级。他因为自己身处城中村就自恃比查一冰高一等，欺骗、欺诈着这个比他并不低多少的农民工。心丽与华生的被华生称之为所谓的爱情，不过是另一种变相的伤害，包括燕子隐秘的职业与美好的愿景。可想而知，在那种环境下长大的孩子，长大后得知自己的母亲一直在从事着一种不那么光彩的工作维持着一家卑微的生活，孩子的内心是变得更加强大还是瞬间崩溃？即使华生这个角色，难说他不是一个悲剧。他也受着比他更强大的老婆的欺凌，房东最后也不得不屈服于某种势力。掩卷深思，黄朴这篇小说写得很悲壮，一应人等各具特色，刻画入木三分，主题深邃，是篇好小说。

 

5.

 

读鲁敏小说《火烧云》。一个山上的居士，无欲无求，独居山顶，我们不知道他为什么当了居士。一言半语，作为要出国的大学教授，就因为晚走了一天，于是命运改变。一个女人上山，不由分说在居士的房子住了下来，一张张开购物单，外面的世界似对她有无限诱惑，但她却执意要做居士，还在等男居士走给她腾地方。男居士终于忍无可忍。与男居士不同的是，我们从女居士强烈的倾诉中得知，女居士从小失去母亲，与父亲相依为命，十七岁被摩的司机强暴，父盛怒下离家出走。女居士生下第一个儿子，家被邻居卖空，最后卖掉的是她的儿子。她出来打工，一个个不同的男朋友。与厨师结婚，生下第二个儿子。被厨师抛弃，她又卖了第二个儿子，换了一辆车，上山，来做居士。至此，我们得知，其实，她是走投无路才上的山。男居士下山去了。几个月后，山居起了火，人们发现了一具女尸，翻拣柴屋，已无可食用的东西。那么，是不小心起了火，还是她本身就是自杀？我们不得而知。

《火烧云》的叙述空灵、幽暗、神秘，那么多关于男女主人公的不堪往事都退隐，成了背影，只有几间柴房、黄绢、青灯，抄着心经的岁月，慢、慢。然而真的无欲无求了吗？男主人那隐秘的暗疾，那使他痛苦万分的瘙痒，象征着他内心一种决绝的争斗，时时刻刻使他不得安宁。于是，抄心经就成了一种自欺欺人的形式。于无声处听惊雷，探寻人性深处的刀光剑影，这篇《火烧云》做到了。

读张翎2017上榜小说《都市猫语》，通过两只猫来写人的主题。一个女孩租到与男孩一室，这是第一个意外；男孩是的哥，只上白班，女孩只上晚班，那么什么工作让她长期只上晚班呢？这是第二个意外；一个居无定所的女孩，竟然带着只猫，这是第三个意外。其实随着叙述的展开，女孩的身份渐渐明朗，一直以来她心底坚守着的纯洁与善良。扣解开，女孩姐妹五个被决心献出一个肾的父亲撒出来，每人必须在年底挣四万回家，以挽救要换肾的弟弟。亲情如此悲壮而温暖，现实如此残酷而骨感。张翎的角度是刁钻的，刚好规避了那敏感的东西。却又如此通透！

读了刘建东《猴子的傲慢》。写一个教授装房子，遇到了以前的一个装修工的女儿给他贴瓷砖。女泥瓦匠，是一个很另类的职业，作者就利用这个另类开始，写了这个泥瓦匠的父亲，很久以前给他装过房子，并说自己的女儿作文很好，想当作家，让这个文学评论家教授给看看作文。作者没写看的结果，但写过了很久，这位父亲说认命吧，这个结果是直接扼杀了女孩的梦。教授从女泥瓦匠口中得知这一切，良心的愧疚使他提出一定要帮女孩些什么。凭他的地位他自信能帮到她，但女孩拒绝了他的帮助，况且，时过境迁，她已成为出色的泥瓦匠，铺的地砖连他老婆那样挑剔的人都挑不出毛病。小说取名《猴子的傲慢》，很有寓意。其实我们能看出，这样两个阶层的人，教授有至始至终的优越，他的帮助也建立在他的优越之上，更多时候，是求得他自己内心的安宁。但女孩也有自己卑微的骨气，有她骨气支撑下的拒绝。

于晓威的《外国小说》，男甲男乙带女A，完全的对话，没有场景，只有对话推进。开始的时候，男甲与女A在公园里接吻，似乎是很亲密的关系，但当他提出让女A还6000元钱时，女A就找各种理由抵赖（？）结果又引出了证人男乙。亦同前情一样，一涉及钱财，他们每个人都为自己做有理的辩护，因此，直到结束我们都不知道真相究竟是什么，到底有没有他们说的债务存在？由此来表现人的本性的自私，爱也望而却步。是一篇一目了然线条简单又极其复杂的小说。

 

 

6.

 

读漓江版的短篇排行。头题是弋舟的《随园》，第一人称，写得比较空灵，时间跨度也大，网格状结构。女主那千疮百孔的生活，性、疾病、逃离……当她回到故乡，当初他们互相“启蒙”的老师建了随园，仿袁枚，自己却即将告别人世。女主扩散的癌细胞，失去的一只乳房，只有为她坐了八年牢的老王不离不弃。《随园》，文艺范们浪荡生活的归宿，即使生活拿走了太多，内心深处依然有一处随园，在女主，就是与老王养鸭的地方。繁华看尽，生命归于一粒沙。

除夕之夜，一个作家，刘泳，一个编辑，饶玲玲，在作家家里喝酒。饶玲玲，用作家的话说，作为出版人，饶玲玲无疑是最好的，敬业、聪明、敏锐，珍惜每一页纸张，善于整束所有人的资源。作为一个女人，她一塌糊涂，未婚、无子、无信仰。饶玲玲说她发现了一篇好小说，从邮箱里投给她的，与刘泳写的是一件事。刘泳产生了好奇，于是他们打电话让女孩过来一起聊聊。在等待的过程中，刘泳与饶玲玲开始下棋。凌晨四点，门被敲响，神秘女米粒来了，来揭示一桩刘泳怎么也想不明白的凶杀案的细节。被杀的人一刀毙命，伏在自己的办公桌上，这人就是刘泳的父亲，一个厂长。那晚十六岁的刘泳就在楼下，但他未发现任何异常。凌晨四点，读到这里时，我的心下一惊，这是个诡异的时刻。女孩要吃饺子，还要醋。饺子是北方的象征。在等饺子熟的时刻，刘泳与米粒下棋，与饶玲玲不同，她一直堵他，到最后，刘泳只剩一粒棋子未收入女孩阵营，女孩的那粒棋子怎么都不出来 。这是个有意味的描述。事实上，从女孩出现，双雪涛的笔就有了双重意味。一心振兴厂子的老刘，老刘，厂子，是否是北方的化身？北方被谋杀在办公桌前，一刀毙命。但是还是有人看到了真相，尽管她醒得晚了些。女孩说，从那以后，姐姐就跟踪凶手，直到前不久，把其中一个凶手的双手剁下来扔进了溪流。米粒在黎明告别，饶玲玲还睡着，刘泳面对黑暗如同海底。在最后，双雪涛写到了烟花。记得他在自己的另一部作品《平原上的摩西》里也写到烟火，而且烟火出现的时刻也很微妙。暗潮涌动，那总是无声胜有声的时刻。

双雪涛，《北方化为乌有》，他有推理小说家的气质，反映东北衰退，大工业的沦落与湮灭，总是写得悲壮而深沉。

汤成难《搬家》，写了一对忘年交，死了老婆的作家与搬家公司的年轻农民工李诚的友谊。李诚的善良。其实是写了两个卑微生命里的相互取暖。作家照顾着农民工，常把一些旧家具旧衣服给他，李诚的回报是农家的粮食和菜。搬家公司倒闭，李诚去了建筑工地，被欠薪，又从脚手架上掉了下来，失掉了脾脏和左肾，没满一个月，又去做了门卫，直到最后做不动，被查出肺癌，回到乡下。“我”去看他，见了他的傻子姐姐、老年痴呆的母亲、年老的父亲，不合时宜地穿着牛仔裤，那条牛仔裤透出他们生活的状态。最后见了倦缩在破棉絮里的李诚，他说他有个愿望，他想搬一次家，搬到作家的小说里去，还有他的爸妈他的姐姐。徐则臣说，短篇小说的结尾需要最后的一跃，《搬家》的这一跃是对当下作家虚假写作的有力讽刺，升华了主题，让人眼前一亮。

葛亮的《罐子》，用聊斋的笔法写了一个寻仇复仇的故事。“我”，贪污受贿的刑满释放犯，在江南的小镇租了间铺子，卖小百货。小镇还有一种饼子，侉叔的“一文饼”。忽某天来了个半大的男孩来吃饼，要求留下来。男孩小易，做的馄饨香了一个镇子。很快地，“一文饼一匙鲜”出了名。小易对人好，却独对镇长冷。某天镇长来，说让小易去城里给侄儿帮忙。女扮男装的小易要请一次客，写了名单，让侉叔去请。席间上了一味菜，罐子里的老卤，一人一块，但他与侉叔却不吃。第二天，八个人死了六个，公安来测，罐子里有毒。容婆婆讲从前的故事，冤死的丁雪燕，而丁雪燕从前就住在这间屋子，那罐子里还装着丁雪燕的骨灰，死的那六个，正是害了丁雪燕的几个。葛亮，是在向蒲松龄致敬吗？

郝景芳《写一本书》。写出《北京折叠》的郝景芳，我就说不会这么老实的，不会就写处于两个世界的一对姐妹的一次家宴。果然，在结尾，她让妹妹走进了镜子里，而镜子里是多年前又阳光又纯净的姐姐。她让《写一本书》飞了一下子，那曾是一代人的文学梦，如今却沦落成了姐姐，高贵却空虚。

房伟的《猎舌师》与张翎的《都市猫语》放在倒一倒二是有原因的，是为压轴。房伟的作品读的不多，也许是我近年少关注国内作家的原因。《猎舌师》小说本身不新鲜，抗战题材，国仇家恨。写中国厨师骆宁安以高超的厨艺进入日领馆事厨，遇日本厨师长虎太郎，两人厨艺比拼后骆宁安投毒的故事。增色的是菜品的制作效果，语言好氛围足，写中日饮食文化，独辟蹊径。

房伟，1976年生于山东滨州，文学博士，高聘教授，中作协会员。写到这里，忽然记起艾玛，似是个法学博士，年龄亦相仿。山东人才多，成长的环境好，让人羡慕。

 

7.

 

说好了往旬邑走，走哪算哪，于是起程，上如画的旬耀路，过照金，进石门山，见的第一个景点就是秦直道。这条秦朝的高速公路，之前来过。想象两千多年前，始皇命大将蒙恬修建的这条路上，车马辚辚，兵将往来，嘶嘶马鸣穿透历史的云烟。曾经的鼎盛与繁荣，都远去了，如今垂柳依依，时光洗去了一切。

第二个景点是扶苏庙。扶苏，这个始皇帝的大儿子，因纳谏得罪了老爸，被发配到这里协助蒙恬修秦直道，希望有朝一日被父王招回重用，谁知自古帝王无情，他又时运不济，始皇驾崩，李斯骄诏，使原本传位给扶苏的皇位传给了十八子胡亥，一个时代就这样结束了。看来，能打江山是一种本事，能守得云开雾散也是一种能力，甚至比打更其需要魄力，扶苏公子显然弱了点。

去马栏革命纪念馆的路上遇到石窟寺，就在路边，红砂岩石上凿出一个个洞窟，有门有窗。曾在彬县也见过这种，麦积山相同的洞窟要宏伟高大得多。前两处有泥塑佛像。这几个地方我都无法上去，于是就派出小何同学代我去一探究竟。他却说什么也没有，是空的。在网上查了一下，这个石窟，是老百姓挖来躲匪盗的。

与石窟相对，隔了条马路，是一条小溪，在中午的阳光下，溪流潺潺，至多五米宽。水流清澈见底，水也只有一脚脖深。小溪中间排了列石，过对岸小路上去了。河边有杨柳，翠绿的一点荫凉。小何同学大约没见过这种小溪，他站在小溪中间的一块列石上，看什么都是好奇的。又仔细观察水里，然后告诉我石下有条小鱼，他一搬石头，它就嗖地一下溜了。

应着他的话走下溪底，发现这样一溪碎金似的清流，即使我，也是不用踩列石可以走到对岸去的。于是把两只脚都放进水里，阳光下，那清澈见底闪闪发光的流水，勾起我童年的记忆。三岁，肚子疼，哭闹不休，被父亲抱着去医院，许是挨着了他温暖的怀抱，肚子竟然渐渐不疼了。过大同桥，看到桥下的流水就拍了手叫：水水！水水！！这样还没到医院就把肚疼的事忘了，不过是点凉气而已。又想起了柳宗元的《小石潭记》，现在还能背出来：沿小溪西行百二十步，隔篁竹，闻水声，如鸣佩环……

终归是喜欢水的，这个清浅的小溪让心情一下子好起来了。

 

8.

 

读王安忆中篇《向西 向西 向南》，写一个女人，八十年代为了国企出国，之后下海。女儿由母亲带大，考上博士。她的公司也由德国收回来，随着女儿到美国的圣迭哥。他们买了房子，却在女儿的只言片语中发现丈夫出轨。两地分居，丈夫国内她国外，陪女儿，女儿并不愿她陪，于是在失落中，她去了一家中餐馆。中餐馆的美棠，也有自己的风云际会。偷渡，嫁给六十岁老头的那一年才二十六岁，只是为了一个身份，然后开餐馆。老头死，又来了美国，认识了另一个年轻人，又开餐馆，只因对方是老乡，会说家乡话。年轻人肝病，美棠倾力，卖了餐馆，仍然没有救下。陈玉与美棠，这两个完全不同背景的女人，相伴，开了第三个餐馆，也是陈玉的第一个。

王安忆近来的小说，通过小人物写大时代，也写被时代挟裹的命运，因为写的时代宏大，就叙述多，描述少，读她的小说，信息量大，觉得这些中篇每一个都能写成一个好长篇。

读蔡骏《猫王乔丹》，两人一猫，以为他要写出恐怖的什么东西来。他以第一人称写了两人对一猫——猫王乔丹的寻找。通过寻找，呈现了上海的发展变化，此为表面故事。猫王乔丹的桀骜不驯，对子女的爱护与对老鼠的仇恨（咬死不吃），又隐喻了国家反腐的决心与斗志。到了最后猫王战鼠王，从地下追到了地上，这分明是一场悲壮的战斗，鼠王逃到了塔吊上，猫王也奋不顾身地追了上去。老头禅师护猫心切，亦吊在了塔吊上。从某种角度来说，老头禅师是猫王乔丹的人化，之后，鼠王与老头摔死，猫王却不知所踪。这个奇幻传奇的结尾颇具卡尔唯诺之风，猫王与树上的男爵一样都是英雄，英雄自有英雄的死法，于是，树上的男爵被鹰叨走了，而猫王，选择了神秘的消失，只留下那乌云盖雪的背影，存在人们心间。

 

9.

 

读了杨丽达中篇《六根》。查了一下广西作家杨丽达，我几乎没读过她作品，却了不得，虽然作品不多，但鲁十三学员。在开始的一万字内我没弄清她在写什么？就是六根的讷言，书法奇好。老婆嫌他讷，吵架他都不做声。他钓鱼、看戏、会友，喜欢彩调，还在寺庙里去烧香。在朋友的饭店里看到了之前喜欢的唱彩调的女演员白玉壶，六根只是远观。白玉壶是朋友的朋友演员陈玉山的搭档，白玉壶怀孕，陈玉山离不了婚，让白玉壶打掉。白玉壶疯了，进了精神病院。六根约陈玉山吃饭，掰腕子，打了陈玉山，并剁下自己的六指扔在陈玉山脸上。后传，六根与白玉壶过日子去了。

一个漓江边的故事，杨丽达写得从容不迫。前半部六根的老婆跟人跑了都没激烈的着笔，她写六根与朋友去庙里拜和尚，恰逢和尚小慧在庙门拣回个婴儿，自空老和尚嘱咐让收下。书里出现寺庙的场景很多，钓鱼也是一件需要有耐力的事，后半部笔锋一转，六根在整个漓江城里找白玉壶，终于找到了。就约他们吃饭，也不多着笔，总之，写得很稳，意境好，六根这个人个性写出来了。

又读了谢络绎《六渡桥消失之前》。也不熟悉谢络绎，看介绍，是武汉作家。初读有池莉的风格，后读又有方方的气息。池莉快，像钢锅嘣豆子，方方稳，谢络绎可说两者兼具，加之方言的运用，极具武汉特色。写一对夫妻，又斗争又融合的前半生，其实是由个人写历史写武汉从前的白菜心六渡桥的变化，写时代的发展。女主许阿满，事事追新，当六渡桥大陆里不再让人羡慕时，她就和女儿商量买下了新的房子。男主王汉生，处处怀旧，在大陆里长大，喜欢邻里的热络亲切，许阿满有战斗的气质，好强，不甘人后；王汉生讷言，认定的事深情满怀，不这样也追不到电大生许阿满。他们为继续住大陆里还是搬去女儿给买的新房子斗争不断，他们追新怀旧，当他们和解，一起从新房走回六渡桥，六渡桥却被围栏挡起消失了。预示着不管你愿不愿意，那个时代已经一去不回。

读本届鲁奖作品《世间已无陈金芳》，写“我”与陈金芳若即若离的生活，作者石一枫。主要写了我的同学陈金芳，在初中时由乡下来到北京，投奔她姐姐与姐夫，租住在部队大院平房里，因她的土气有人看不起。我与她之间有一个秘密，即，我发现在我练琴的时候她靠在窗外的树上听。后来她们一家回乡下，陈金芳坚决不走，被她姐一棍子打得头破血流晕了过去。等我再见陈金芳时，她打扮出挑，跟着片里最混的混子。第三次见陈金芳，她在卖东西，俨然是个小老板娘。之后不久，她被混子胖揍，我救了她。得知缘由，是她把家里上货的两万元偷出去买了钢琴。

陈金芳很神秘，我与她的重逢就是在帕尔曼的音乐会上，她大方得体，与那个血淋淋小时候的陈金芳判若两人。她出入上流社会，还跟着个二十来岁的小跟班胡马尼。陈金芳神龙见首不见尾，还让我引见了P哥合作项目。项目破产，P哥跑路，陈金芳也不知去向。当陈金芳打来电话的时候，我赶到她租住的平民区，发现她正在自杀，脸上乌青的几块是胡马尼的杰作。我把她送到医院，她的姐姐姐夫赶了过来。从她姐姐姐夫那里得知，她前几年在广州，之后回北京，从没做过一件正经生意。期间家乡拆迁，她以高息集资，拿着乡亲的活命钱来北京，寻找一夜暴富，却在投机中赔上了所有。跟她姘居的胡马尼胖揍她一顿后回乡报信去了。警察带走了病床上的陈金芳。

阶级的固化，像陈金芳这样出身的人，想改变自己的出身，即使拼到一无所有亦逃脱不了失败的结局。P哥就说过，别人是用闲钱来玩玩，而陈金芳是押上了她的所有，这样一有风吹草动就会伤筋动骨，玩不起。玩，这社会是有规则的，规则是什么？是铁板一块的固化阶层，穷人又怎么玩得起？小说中两次写到陈金芳的血，一次她姐撵她回家，一次是她自杀，这就是这个社会里穷人的结局。陈金芳赌上了她的青春、婚姻、贞洁，让自己活得像个高级妓女，她赌上了自己的灵与肉，依然失败。忽然想起了方方的小说《涂自强的个人悲伤》，《世间已无陈金芳》可看作是涂自强的女版，不同的是，涂自强如他的名字一样，是时刻不忘自立自强的奋斗，结果以失败告终。陈金芳则代表了底层的另一种心理，有赌徒的侥幸与歇斯底里，他们有共同的一点，那就是想改变并全力以赴地追求幸福，却无一例外地死在了路上。

 

10.

 

读西元《壁下录》，部队里的反腐题材。“我”的上司是某某军区政委，被双规了，作为他的秘书，“我”也被要求写出检举材料。但是几天了，我的面前的纸张还是一片空白。在这几天里，我回忆起跟某某某的点滴。在这点滴里，我们看到的某某某有能力重调研，亦敢拍板，是个新型的管理型人才。他善良，面情软，谁找他办事都尽量满足。事情办了，别人来感谢，就这样一步步地走向了职务犯罪。

如果某某某是大鱼，而“我”就是他周边的小虾，吃点残羹剩饭，亦养得膘肥体壮。不仅一家进了城，家乡父亲盖房子，一把汇回去五十万。结果父兄亲自退了回来，并为“我”算了一笔账以警示，可“我”却没往心里去。某某某的妻子，一个普通的工作者，退休以后以某某某的名义出去散心，利用某某某的影响，每到一处，吃住在部队，还提要求，收东西。对于权力，人们趋之若鹜。

小说解剖了一个善良的人是如何走上犯罪道路的。他收了很多东西，却连看都不看一眼，就让“我”扔到了地下室里，任其上面落满了钱厚的灰尘。在这里，这些不收是不近人情，收了是犯罪，那犯罪的是人情吗？小说中关于文学与电视剧一段论说可谓入木三分，道出了当前人们的价值观错位以及文化界的怪象。正如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范冰冰案，偷税近九亿，就凭一张万人迷的脸到台上扭几下就几千万，而为人类做出巨大贡献的科学家们却一生清贫，这样的主流价值观倡导的是什么呢？如小说中的朱，先写小说，后来跑去写电视剧，但人们记住他的依然是他的小说。可是他却不得不去搞电视剧。他说，作家两三年创作一个长篇，花钱出出来，卖不出去，放在阳台上落灰；搞电视剧，剧本还没出来，几百万就打到了账上，走到街上，大家指指点点，说这就是某编剧，有存在感，有面子。当主流是这种现状时，我们的精神将向哪个方向而去？

小说《壁下录》，选取一个特定的环境下特定的情景，其实解剖的还是社会深层的病理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