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8-30 admin
文|安黎
如果把气温的热冷,比作起伏的层叠山峦,那么,每年的七月份,则是山峦中最高的那座山峰。未抵达峰巅,气温一直在爬坡,越爬越高;然而一旦越过峰巅,就开始了走下坡路,渐次降低,及至跌入谷底——这样的四季轮回,犹如西西弗斯推着石头上山,上去又下来,下来又上去。
七月在燃烧,熊熊的烈焰似乎能将人的皮肤烤焦。地面滚烫,花草萎靡,躲在树荫下的纳凉者不住地擦拭汗渍,趴在草丛中打盹的野狗大口地喘着粗气。对阴晴从来都漠不关心的人,这个阶段却对天气预报格外地敏感。侧耳聆听或瞪眼细瞧,捕捉到的气温数据,总在高位徘徊,不是37度,就是38度,这给本就滋滋冒火的心火上浇油。
酷暑似酷刑,很多脆弱的人,生活因此而陷入了混乱。浮躁的心,更加地浮躁;焦虑的事,愈加地焦虑。白昼昏昏欲睡,夜晚辗转难眠,目之无光,腿之无力,食之无味,精神倦倦怠惰,身体恹恹困乏。遇到这等高温天气,大概唯有沿街叫卖雪糕的小贩,以及画地为牢售卖西瓜的坐地贩子,才会由衷地窃喜——商贩们与白居易笔下的卖炭翁,面临着近似的处境,也怀有着同等的憧憬。尽管在生理感受上,他们与其他人毫无二致,但在鱼和熊掌的选择中,却宁愿自己的身体承受煎熬,也不愿自己的口袋空瘪轻飘。他们以“人肉换猪肉”般豁出去的架势,与主流期待逆向而行,翘首期盼天气更加地炎热。
高温天气里,雨成了稀世珍品。一场降雨,能扑灭多少火焰,驱散多少热浪,使多少禾苗与树叶翠绿,让多少干旱的土地与焦躁的心田获得滋润和抚慰。雨带来了些许的凉快,也使人在与酷热疲于奔命的缠斗中,得以暂且的休战。
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酷热天的雨皆煞是可爱,讨人欢喜,哪怕突袭的雨淋湿人的衣衫,哪怕慌乱奔跑的脚被倒卧的横栏绊倒。唾骂雨的人,诅咒雨的人,或许有之,但在人数比例上,绝对处于劣势。雨是气流聚拢冲撞的产物,甚至有点儿像两股势力厮打咆哮时,因受伤悲伤而流泻的血泪。气流暴怒,冲突剧烈,才形成雨肆无忌惮的狂飙。雨有或无,猛烈或缠绵,与气流此时的心情,互为因果。大概源于气流的喜怒无常,雨也显得喜怒无常。有时候,雨像一个顽劣的孩童,神出鬼没,懒懒散散,使坏一般往地面撒几滴尿,然后便溜之大吉,没有了踪影;有时候,雨像一个神经质的莽汉,一阵咆哮,一阵激荡,不计后果地掰断天河大坝的闸门,致使狂涛瓢泼而下,地面顷刻间洪涝成灾;有时候,雨像一个悲伤的怨妇,动辄流泪,一经哭泣,就无休无止,绵延不绝,宛若寻夫的孟姜女,仿佛不把一道道墙壁一座座屋舍哭得倒塌,就誓不罢休……雨无规律性可言,偶尔还会与人作对,思念它时它不来,厌弃它时它不走。
酷热是由阳光造就的,而阳光与雨水,像一对性格不合的夫妻,尽管相互抵触,但终究还得白头偕老,咬紧牙将日子过下去。然而,不论两者如何勾心斗角,它们对大地上的所有生命,都显得无比慷慨。它们倾其所有的馈赠,是无偿的,是不图回报的,是不含任何功利色彩的,甚至,连它们的鹬蚌相争,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生命的渔翁得利——恰是因为它们之间此消彼长的你进我退,你强我弱,才使生命避免了旱涝之虞,从而拥有了舒适惬意的生存空间。它们不共戴天,却又相互守望;同床异梦,却又同床共枕……雨水被阳光蒸发,转化为云,云弥漫着,总想遮蔽阳光。但阳光决然不肯束手就擒,执意要冲破云缝,而封堵不住阳光的云,不但呼朋唤友,引来更多的援兵,而且脸色剧变,杀气腾腾,最终以雷霆之怒向阳光示威。云不惜粉身碎骨,也要将阳光的嚣张气焰予以扑灭。水与火互不兼容的殊死较量,对人而言,毫无疑问具有功德的价值。人是怕热怕冷的,且常常在水火之间忧心忡忡:火过盛则焚毁,须有抑制之力;水太滥则祸殃,须有蒸发之能。
坐在烈阳里,在思念着雨;坐在雨天里,又在呼唤着太阳——人就是这样朝三暮四地苟且着,得陇望蜀地抱怨着,很少静下心来,去领悟大自然的奥秘,体察大自然的心迹。不论天晴天雨,地暖地冷,其实都是大自然以不同的方式,对生命的深情表白。人对于大自然,不但要适应顺应,而且还要懂得每一个季节都有它的美好,每一朵花都有它的姿色,每一缕阳光都有它的期许,每一滴雨水都有它的情怀。
本文系《美文》青春写作 | 2017年07期 · 卷首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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