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8-30 admin
长篇小说《鲜花盛开的山村》后记
马金萍
这部长篇小说是根据我的同名电视剧改编过来的。以往的经验,大都是先有小说,而后有电视剧。一般都是用小说改编电视剧,用电视剧改编小说的,还真不多见。即便有一些电视剧为了促销,改编成了所谓的小说,其实那也不能叫做小说,只能叫“电视小说”。也就是把电视剧的脚本简单归拢归拢,把一些场景用文学的语言简单描述一番,其骨子里,还是电视剧脚本,距离小说的文本,还差的很远很远呢。
用电视剧的脚本改编小说,其实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电视剧的脚本,主要以对话为主,就是把人物放在不同的场景去说话,用对话来完成事先设置好的情节,从而推动故事的发展。而小说则不然,小说主要靠叙述,以第三者——也就是作家的讲述为主,来塑造人物,交代故事的前因后果,从而推动故事的发展完成人物的塑造。更主要的是,小说必须提供给阅读者以思考,调动阅读者的思考跟讲述者共同完成人物的塑造和故事中所蕴含的哲思。电视剧和小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艺术门类,要想把两个完全不同的艺术门类相互转换,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正因如此,很多作家都不愿意拿电视剧来改小说的。以影视脚本来改小说的范例,还真不多见。
我的这部名为《鲜花盛开的山村》的电视剧,是2018年夏末秋初之时,应东北风文化传媒公司的老总马普安之约,进行创作的。那时候根本就不知道这部戏能有多大出息,连是否能写成都没敢想。但为了写这部戏,我曾多次上九台的马鞍山村去体验生活,在秋露浓重的初秋的早晨,踩着挂满露水的秋草上山去瞎转悠,构思着得在这部戏里写些什么。那时候,根本就没想到将来有一天会把这个故事写成小说的。
从2018年的夏末到年底,我差不多花了三个多月的时间,终于把这部戏的初稿写完了,好像是十二月下旬的时候,我带着这部戏的初稿,来到了海南进行修改,一直修改到2019年的年初,终于把这个稿子弄完了,交给了制片方,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
我的这部戏是以环保为题材的。是写人与自然的关系的。地球是我们人类唯一赖以生存的地方,可是,我们人类却从来都没有很好地善待过地球。尤其是在我年轻的时候,曾盲目地崇信“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的所谓的“斗争哲学”。结果,七斗八斗,终于把我们的地球斗得千疮百孔,把我们赖以生存的大自然斗得水污天浊,生灵涂炭。当我们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晚了,大自然对我们人类的报复,已经毫不留情地到来了。频发的地震,撼人的海啸,植被的荒芜,物种们不断的灭绝,板结的土地,干枯的河流,乃至各种病毒的肆虐蔓延,我们的所谓的“其乐无穷”,最终换来的是无穷无尽的根本就遏制不了的大灾大难。
我对环保题材的关注,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好像是十多年前,那时候,我还是一个专门为剧团写二人转节目的剧作家。那时我就曾以一个荒诞的故事为蓝本创作过一个单出头,名叫《张果老二过青龙山》,故事写的是张果老去赴王母娘娘的蟠桃宴,路过一个叫青龙山的地方,见这地方山清水秀,景色甚美,并在这里认识了一个美丽的女孩,由于天上方一日,世上已十年。当张果老赴完王母的宴会,二次路过青龙山的时候,想去找这女孩重叙旧情,这才发现,这个曾经是山清水秀的地方,已经变得脏污不堪,她认识的那个美丽的女孩也已经变成了一个满嘴污言秽语的大老娘们儿。张果老万分失落,我记得最后的那几句唱词儿是这样写的:
这真是,环境一变人也变,
环境坏了人也完;
这下界没有追求没理想,
就知道追求名利追求钱;
老张我下山本是寻旧爱,,
没想到旧爱已去不再回还;
看起来,人类要想大发展,
必须得坚持科学发展观;
科学发展促和谐,
一定要保护大自然;
那时候,还是胡锦涛当政,宣传的也都是他的“科学发展观”和“促进社会和谐”的主张。其实,我写张果老过青龙山,发现环境变坏,那是我自己的真实体验。文化大革命的1967年夏天,那时候,我所在的小县城武斗迭起,每天枪炮声不断,当时在网房子打鱼的父亲,怕我参加武斗,就强行把我弄到了他那个远离城镇的网房子囚禁起来。那个地方叫拔浪泡,是嫩江的一个支流。最初,这个网房子归吉林省水产厅大赉渔场管。后来,省里不管了,下放到地方。大赉渔场划归到大安,它下属的那些分支渔场包括我父亲的拔浪泡渔场,也都各归各地了,这样一来,拔浪泡渔场就划归给了扶余商业局。我父亲当时在那个渔场当工长。也就是俗称的“鱼把头”,负责领着那些工人打鱼。由于渔场在编的工人不够用,每逢汛期涨水,开始打鱼的时候,渔场就得在附近村屯临时招一些小工,帮他们拉套子。我父亲把我整到渔场,使得我远离了武斗的硝烟,渔场距离县城七八十里路,那时候交通极其不便,要想进城,除了搭乘附近生产队的大马车,根本就没有别的交通工具。我想逃离那个地方,根本就不可能。只能乖乖地囚禁在那里,以每天一块三毛二的价钱,给他们当小工,拉套子。
拔浪泡那地方当时可真是个世外桃源,当时城里的“文化大革命”对它根本就毫无影响。由于它位于北下坎,地处嫩江边,过了江就是黑龙江的肇源县。整个嫩江边是无边无际的大草滩,每当夏季来临,天水相连,荒草漫长。嫩江一涨大水,整个拔浪泡更是水漫荒滩,野禽嬉戏,鱼群漫游,我父亲他们的网房子,也就开始忙碌起来了。
由于拔浪泡的水面太大,每当涨水的时候,水面泛滥到几十甚至上百公里,他们渔场总共才十几个人,为了防止附近的村民偷鱼,就在泡子两岸,设置了一些看泡子的网点。但是,由于人少,水面又太大,根本就看管不过来。后来,县里投资,就在拔浪泡上修了一条大坝。把拔浪泡拦腰斩断。坝外仍叫拔浪泡,仍然跟嫩江相连。坝里则称“九间房”,因为他们渔场在泡子岸边的高岗处,修建了九间房屋,作为拔浪泡渔场的场部。人们就把整个坝外的泡子连同渔场都称之为九间房了。每当夏季七八月份嫩江涨大水的时候,大坝就开闸放水,连同嫩江里的鱼群一起都被放了进来,等撤水的时候,再把闸口关上,这样,坝里的泡子就水漫高坡,鱼跃池塘,水里的菱角花等各种水草,就成了鱼儿们的美餐,一直等到封江上冻,进入腊月,我父亲领着鱼工,开始打冬网了,那些涨水时被困在九间房泡子里的鱼群,就成了我父亲他们的网中之物了。我父亲曾创造过一网打过二十几万斤鱼的辉煌业绩,就是在九间房的泡子里创下的。坝里的这一段水面,绵延也有二十几公里,每一段水面都有名字,现在我能记得的,有什么“老牛沽”、“黑鱼泡”、“谢三坑”、“菱角湾”等。泡子中间有不少滩涂,上面长满了各种高杆儿的蒿草。我父亲就经常趁着休假的时候,驾着小船,载着我上那些荒滩上去打柴禾。因为当时我家烧火做饭烧的就是茅柴。在县城根本没地方买去,就得自己打。我记得有一次,父亲划着小船带着我去打柴禾,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我躺在小船上,看着夜空中的那一轮圆月,耳听着岸边的蛙鸣虫叫,耳边夜风习习,草香弥漫,真如仙境一般。那年我十六岁,虽然已经初谙世事了。但由于受到的都是阶级斗争的教育,对于“美”根本就没有更深的认识。那时候,就觉得我父亲所在的这个地方,荒凉,偏僻,远离阶级斗争的战场,我要是困在这里一辈子,那我还能有什么出息了。
我们小县城那年的武斗,一直持续到年底,战火方渐渐熄灭,两派在县武装部的调和下,开始谈判,准备大联合,成立革委会。而我在转年的三月份,就报名参军,跟部队上内蒙古去进行国防施工,打山洞子去了。我在部队一晃儿就是五年多。当我再回到生我养我的那个小县城的时候,早已物是人非,天翻地覆了。我的那些同学,有的高升,进入到新生的政权革命委员会里谋了职务,有的则落难,被关进监狱里成了打砸抢份子。还有的当了工人,成为了领导阶级,有的则进了大学,摇身一变,变成了工农兵大学生了。
我复员回到地方的两年之后,那时候文革还没有结束,但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我记得有一次,我的几个战友知道我父亲是拔浪泡渔场的鱼把头(后来他以工人代表的身份被结合进渔场的革委会),非让我领着他们上渔场去弄点鱼不可。由于盛情难却,我只好带着他们去了渔场。于我来说,也算是旧地重游。于是,我们在一个礼拜六的下午,骑着自行车就往渔场去了。六七十里的路,骑自行车要骑三个多小时,我们抵达九间房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晚霞满天了。我们顺着风华公社的土路来到九间房,到那一看,我不由得大吃一惊,当年九间房门前的那条大泡子早已不见了,什么“老牛沽”“黑鱼泡”“谢三坑”“菱角湾”等网点,根本就不存在了,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条尘土飞扬的土路,土路上有两挂大马车正在往对岸的一个小屯子奔去。那个屯子叫什么名字我记不住了。只恍惚记得,我有一个战友的家,好像就在那个屯子住。渔场的场部仍还在九间房,但是,他们打鱼的主要场地已经完全转移到坝外的拔浪泡去了。我就问渔场的一些老人儿,说这坝里的水怎么都没了,当年那么大的一块水面,现在怎么连一点水都没了呢。渔场的人轻描淡写地说,旱的。连续几年的干旱,就把这个泡子里的水给旱没了。接着他们又说道,渔场打算跟风华公社联合,把这里开辟成稻田,种水稻。
当时我才二十几岁,也不明白个中情况,也没怎么多问。就觉得,那么大的一片大水面,说旱没了就旱没了,实在太可惜。我们在九间房吃了晚饭,接着又骑车子上坝外的拔浪泡。那时候,我老弟正在拔浪泡网房子看网点儿。我们上那儿就是奔他去的。到拔浪泡一看,那条大泡子也不像当年那么壮观了,水非常瘦,由于这个泡子(实际上是一片湖泊)是嫩江的一条支流,是跟嫩江相连接的,虽然没有干涸,但那枯瘦的水面,寥落的草木,在暮色的辉映下,仍然让我感觉有一种颓败的失落。
那天晚上,我们在拔浪泡我老弟的网点住了一晚上,用挂网打了点鱼,就回来了。在以后的一些年里,我父亲从渔场调回到县里,我弟弟他们也都调回了县里,我们家跟拔浪泡渔场的联系就这样一点点的彻底断了。一直到上世纪末的某一天,那时候,我已经调进了省城。由于父母和我大女儿仍还在那个小县城,所以,我每年都得回去几趟。有一次,女儿开车拉我下乡去买鱼,不知怎么就把车开到了风华乡九间房那边,到那一看,我彻底傻眼了,当年的九间房已经完全不见了,当年盖房子的那个高岗,已经变成了荒地,满眼荒草,一片凄凉,几只乌鸦,在灰空下盘旋哀叫。九间房下面的那条泡子,变成了一片大草滩,中间有车道。由于路不好走,我们没有去坝外的拔浪泡,据说,拔浪泡渔场早已承包给个人了,拔浪泡的水面几乎没有了,就剩下一条宽不足十米的一条臭水沟子了。承包者把渔场的地都租给黑龙江的一个种田大户了,他干吃租金。当时,我站在当年风华公社那早已被土埋半截的老供销社的红砖房门前,看着远处的九间房那颓败的凄凉,这才真正明白了什么叫沧海桑田,什么叫岸谷之变。这才刚刚二十多年的时间,一条大江的枝杈竟然变成了荒草滩,一点水都没有了。这是多大的变化呀!由此,我又联想到我们县城的那条松花江,我年轻的时候,是喝着松花江的水长大的,那时候,松花江边的码头上,帆樯林立,水面连天,各种卸货的船舶往来不断,搬运工们的号子声,整天不绝于耳。我小时候,就是泡在这条大江里长大的。这条江养育了我们世世代代的扶余人,可是现在,松花江已经枯瘦得像一个失了血的老人,江水瘦的,别说运货的驳船了,就是普通的轮船恐怕都难以行走了。由于油田在江中的滩涂上采油,再加上工厂的脏水以及城镇的废水,常年往大江里排放,使得江面上常年漂浮着一层油珠。现在江里头已经不能游泳了,虽然这些年经过整治,水质已有好转,但跟过去的那个松花江相比,仍然有天壤之别。环境恶劣成如此程度,人类面临着大自然的报复,造成这种恶果的不正是我们人类自己吗?于是,从老家回来之后,我就创作了那个单出头《张果老二过青龙山》。后来,我又把我创作的二人转《矬乡长》改编成了电影剧本,题材仍然是写环保的,反映的仍然还是人与自然关系的。那个剧本被广西电影制片厂拍摄了,但由于种种原因,拍摄的很不理想,因此也没有在社会上产生什么影响。现在,东北风请我给他们写电视连续剧,我想来想去,最后还是选择了以环保为题材进行创作,而且提纲也得到了制片方的认可。剧本就这样创作出来并投入了拍摄。但我从来都没想过,我要把它改成小说。就这样,一直到去年的春天的某一日,我上出版社去看我的朋友、社长陈琛先生,聊天的时候,他忽然提议说,你能不能把你的这个电视剧改成小说?电视剧播放的时候,我们同时推出以电视剧改编的小说,这样,小说既能促进电视剧的收视,电视剧也能带动小说的发行。一举两得。你看你能不能写?
因为我知道时下的图书市场并不是很好,出版社出版这样的书,弄不好就是赔钱货。现在出版社的社长主动约请我用电视剧改编小说,这不是高看我吗?于是,当时我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答应完之后,回到家找出电视剧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答应的有点唐突了。当时,我的这个电视剧本写的是40集,40集的电视剧,光字数就已经接近了六十万,如果再改编成小说,估计一百万字都打不住,这么长的小说,谁有时间去看呀?将来印成书卖给谁去呀?所以,要想把这个电视剧改成小说,必须得舍弃电视剧里很多的桥段和情节。这样就得抛开电视剧的剧本,用现有的电视剧故事脉络,重新创作小说了。但我知道,这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但既然已经答应人家了,麻烦也得写呀。我不能言而无信呐。于是,我就按着电视剧的故事脉络,重新构思了小说的主题和创作方向,重新设置了人物命运的走向。就这样,从春天写到夏天,又从夏天写到秋天,其间累的还住了两次医院。一直写到2019年的12月18号,才终于把初稿写完。哩哩啦啦写了多半年的时间。
现在,这部小说终于就要付梓了。我在这里想告诉读者的是,现在的这个小说,跟电视剧已经完全不是一回事了。小说以更广阔的空间和更复杂的故事走向以及人物命运的大起大落,以人和自然为主要线索,以几对男女的爱情作为勾连故事的基点,提出了很多尖锐的问题,让故事有了更深刻的指向。至于这部小说写的怎么样,那只能等待读者朋友们看完之后的评论了。
以上,就是我给我的这部长篇小说写的《后记》,也算是给读者朋友们的一个交代吧。
最后,谢谢为这本书付出辛勤劳动的出版社的年轻编辑刘兮以及其他的一些朋友们。
2020年庚子春,大疫期间写于海南万宁神州半岛听雨庐
作者简介:
马金萍,男。国家一级编剧。曾任吉林省民间艺术团艺术室主任、艺委会主任、吉林省二人转艺术研究会秘书长等职。
其创作的歌词《大姑娘美,大姑娘浪》、《咱们屯里人》、《大东北》、《东北二人转》、《永远伴随你一生》、(《老乡你好》等在国内外流行歌坛影响巨大。除歌词创作外,创作出版的文学作品主要有长篇小说《白色的太阳梦》、《人在江湖》、《反贪局长自述》、《黑色娱乐圈》、《逃亡日记》、《谜底》、《长白英雄传》、《往事茁壮》、《天黑了,谁的手》等十余部;长篇报告文学《与死神搏斗的人们》、《光明行》;中篇小说《情绝净月庵》、《八卦》、《断裂》等六十余部。影视作品主要有电视剧《恭喜发财》、《讨个老婆过大年之四喜临门》等;其中电视连续剧《海风吹过的乡村》获全国电视剧“飞天奖”;出版有《马金萍剧作选》(上下卷);其主要代表作品有大型戏曲《皇帝出家》、《盘丝洞》、小剧场话剧《瀛台落日》、《鸳鸯扣》、《绝响》、《人欲》等。除此之外,还创作有戏剧小品等150多部,其中,二人转《矬乡长》获中国曲艺最高奖“牡丹奖”文学奖;拉场戏《生财有道》获吉林省政府最高奖“长白山文艺奖”。二人转《挂风铃》、《盘丝洞》、《矬乡长》、小品《杠杆》、《谁帮谁》等获得过国家和省级各类奖项。共发表各类作品2000多万字。《中国文化报》、《中国青年报》、《吉林日报》、《新文化报》、《城市晚报》、《戏剧文学》等多家媒体曾多次撰文刊载介绍、评论他的创作成就。国内50多家出版社编撰的各类人物辞典登载过他的词条。
原文链接:
本文版权:如无特别标注,本站文章均为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