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8-30 admin
2016年10月“磨铁读诗会”跟北京师范大学国际写作中心合作,邀请30多位国内外的诗人进行了为期一周的国际诗歌互译与对话活动。其中在10月28日,我们在东四九条的未读空间举办了一场中外诗人面对面的“胡同诗会”。那场诗会原本是不面向公众的,但没想到依然有陌生人在看到消息后赶去参加了。前几天,我在整理韩东的诗歌的时候,因为需要找一些材料,开始不停地搜索,没想到在知乎上竟然看到了今天要分享给大家的这篇文章——有个叫那凉的人详细记录了当天活动的过程和细节,尽管那凉的写作笔触还有一些稚嫩,但我们读了依然有很多感动。我们在一处发出声音,却在一个遥远的地方得到了回响。也许我们尽所能做的这些和诗歌有关的事情,在浩瀚的中国诗歌历程里仅仅是一叶扁舟,但相信这小舟会不断地乘风破浪(没有给韩寒电影打广告的意思哈)。
当时的活动海报
知乎上有个楼主问:现在的中国有诗吗?有一个叫那凉的人热心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于是便有了这篇文章.....
东四九条有一个国际诗歌交流会,看了眼嘉宾名单,中国诗人里只认识西娃和浩波老师自己,外国诗人一概不认识。但巧的是,前阵子刚买了西娃的新诗集《我把自己分成碎片发给你》,有几首诗让我颇有触动,所以此刻萌生去意。
查看时间,离诗会开始不到1小时,从家到东四九条大概40分钟,正常来说,时间略紧,但凭我想象中诗人的时间观念,应该足够。然后随便披衣取物,出发,去看一眼西娃。
刚下楼,我就差点立刻调头回家,太冷了!北京的降温就像冰箱的冷藏层和冷冻层之间开了个洞,人们纷纷从上面掉了下去。
我哆哆嗦嗦拿出手机,想赶紧打车,一开地图,苍天,四环以内堵车堵成了酱红色的中国结!我才想起,现在是周五的下班时间,真是撞到了枪口上,还是老老实实喝着西北风,步行去地铁站吧。
地铁是个好东西,虽然充斥着各种异味,但在这个天气里,能温暖又快速地移动,的确很幸福了。我艰难地在人群里思考起来:这样的诗会都做些什么呢?演讲,授牌,或者卖书?大脑快速又混乱地旋转,突然又想:诗人在这种堵车的时候被堵在路上会怎么办?诗人的尊严怎么办?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几站地的功夫。
我掏出手机发短信问诗友小格:
“小格,你说,诗人在堵车的时候被堵在路上怎么办?”
小格回:
“堵着。”
东四九条离张自忠地铁站很近,是一条数十步远的小巷,诗会的举办地很显眼,可能这个巷子里就那么一个可以进到什么地方的门,我便自然而然地进来了,这是个类似各种地方的地方,诗会看起来要在中间这块被超市、面包店、咖啡厅包围起来的玻璃房里进行。
离开始还有10分钟,我四处踱步,却发现玻璃房前部,工作人员、主持人和诗人们都好像已经悉数到齐,而观众数量寥寥,与诗人们相当,大家都在安静地等时间到。现在才入场的我受宠若惊——记忆中还没参加过明星等观众的活动。
胡同诗会现场
诗会开始,远来是客,外国诗人们先发言和读诗。
外国诗人们都很绅士,神情真挚,尽管我不懂西语,不懂荷兰语,不懂阿拉伯语,但诗的语言是共通的,人类共同的感情就是诗的语言,在场的每双眼睛都能轻易读懂这些感情写的诗。之后有几首汉译的版本朗诵出来,的确皆为佳作。
荷兰语的诗我了解不多,这两位荷兰女诗人我也不认识。据说一人荣誉满身,一人享有荷兰的“桂冠诗人”头衔,在整个国家出现任何关键的变迁和波动时——例如如何对待难民——全社会都会期待她们的发声,期待她们的诗和她们用诗引导的方向,她们的诗是荷兰大小咖啡馆、酒吧、学校谈论的话题,她们是国家的英雄。
两人分别娓娓地读着自己的诗,这时外面的场地保安突然出现在我身边,憨厚地笑着,问我:“小伙子,她们是干什么的?”我答:“诗人”。保安:“奥”。然后若有所思地拿起手机拍了张照。
荷兰诗人安妮·费赫特
西班牙语诗人的声音洪亮,仿佛骄傲于西语诗歌伟大的历史。但是,时光变迁,现在的西语诗早已不是洛尔迦、希梅内斯和塞尔努达时代的西语诗,音韵犹在,奈何社会荏苒,使用西语的人民没有生活地更好,近5亿的西语人民里有3亿每天的生活成本不足1美元,这位西语诗人念完诗,佝偻地坐在高脚椅子上,仿佛呜咽地,说出:西语诗是穷人们的诗。
阿拉伯诗人没有辜负他的姓氏:达尔维什,像老M·达尔维什一样,像虽然用希伯来语写作但同样生活在那块土地上的耶胡达·阿米亥一样,他们诗的主题如此独特,又彼此相像,以至于不需要任何题目、作者和背景资料,我们就只读诗,便知道诗的故事,就只读诗,便看到诗人的灵魂。那块浇灌了无数人民鲜血的土地,幸运地孕育出几朵娇艳的花,文章自古憎命达,诗歌亦然。
接下来,终于,开始吟唱中国的诗歌了。
浩波老师这次也兼做主持,他说起话来扎扎实实,像一个大智若愚的农夫,待他读起诗来,就立刻把听众带到他耕种的土地,甚至在土地上准备好了夕阳、老牛和汗水。他读有关自杀的诗,就像他是自杀的目击者,就像他在表演有关自杀的一切。(注:他朗读的诗是《我们那儿的生死问题》)
沈浩波和曹禅
西娃很显眼,很像康苏埃拉(那个90后诗人),很像阿莫多瓦各个电影里的女演员,很像一片旷野,我确信不远处安静的长发背影就是西娃,事实也即如此。西娃全程起身三次,一次是上台念诗,拘谨又匆匆地念完两首,一次是去角落用手机给全场照了张照,一样拘谨又匆匆。还有一次是给外国诗人捡起掉落的诗稿。
西娃
西娃的普通话不标准,吃力地去咬每一个字的音,努力的样子很动人,她是典型的诗人,或者说典型的文字工作者,腹中纵有江山,却不擅长语言和神态上的起承转合,还没意识到开始,诗已经读到一半,最后一句的话音落下良久,我才意识到,这首已经读完了。然而,我不会怀疑这是写出《哎呀》和《吃塔》的人,她那么像一片旷野,我相信,那些诗里的故事,就发生在这旷野上的某处。
唐欣先生和南人先生给了我极大的惊喜,在听他们读完诗的那一刻,我可以骄傲地回答“现在中国还有没有诗”这样的问题了,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他们没有自我介绍,没有说明,没有演讲,就是赤裸裸地读出自己的诗,甚至两首诗之间连串词都没有,只有“第一首”、“接下来第二首”这样突兀如芒刺的语言。
唐欣
唐欣先生穿着老式的军绿夹克和牛仔裤,说话字正腔圆,有些羞涩,在台上很少抬头,很容易看出教师的气质,他读有关“香港”、有关“兰州”,就像我自己的导师在给我讲他的香港,他的兰州。然而,简短的几行里却渗着重重的思考,“没有信仰”的思考,“社会野蛮”的思考。唐欣先生的诗总戛然而止,他朗读的时候也骤然结束,掌声仿佛伴着意味深长的细咂,渐渐延迟响起,每一个结尾都那么迷人。
附上唐欣先生当时朗诵的那首《香港》
在维多利亚海岸深蓝色的
海浪后面他正在默默地
眺望着对面的太平山
却被一位传教的女士
缠住了在如同外交官一样
友好的谈话中他接受了
两本小册子同时也客气地
纠正了她的几处小错
对方问你是大学毕业吗
他回答我就是教大学的
怪不得原来是教书先生哦
那么你是不会信教的喽
南人
南人先生着蓝色衬衫,看起来像个和蔼温顺的大叔,一开口,嘴里却射出利剑,他朗诵了一首16年前的作品,可丝毫不掩盖对某种力量的讽刺,再用温文尔雅地诉说出来,像水,力量蕴含在无形之中。
不仅这一晚的观察,各个渠道的信息都让我相信中国是有诗人的!中国的这些诗人们,多少带着点羞涩。他们写出再惊艳的诗,也不会成为国家的英雄,更填不饱父母儿女和他们自己的肚子,在一个信仰世俗成功的社会,他们是现代中国社会的边缘人。
如果有人说在他们身上看出大师风范,看出文学家气质,一定是睁眼说瞎话。他们不像明星,不像雄辩者,也不像追求艺术至疯癫的传奇。
他们就是写出这些诗的人。
在浩波老师读“就干脆死掉了”的时候,你没法不想象到一个喝农药自杀的农妇和她可能的故事,在南人先生读“妓女给嫖客付费,干部每天挤公交车”的时候,你没法不想象到那些愤恨的脸庞。
真的亲眼看到他们,会感叹:真的就是这些诗人,写了这些诗。
这批诗人们大多是70后,现在40岁上下,如果笔耕不辍,至少还有20年的时间孕育诗作。他们写的诗就是现在中国的诗。
我想,也不必有人担心中国诗的未来,诗不仅是一种艺术形式,还是艺术本身,不像传统技艺因为箪食豆羹就可能面临走投无路,诗是流在血液里的东西,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天赋,是精神食粮,没有诗,我们会饿死。
现场,93年,94年出生的孩子们已经燕语莺呼地读起新诗。
你看,还有90后的我,在边缘,写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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