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刀评宫白云短诗:白色气质中的生命诗写

 2021-08-30    admin  

左刀,原名林仕荣。写诗,偶写诗评、书评。为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现代作家协会福建分会秘书长。著有个人诗集《溯诗》、《时间的痕迹》等五部,诗评集一部。现居福建漳州。

白色气质中的生命诗写

——宫白云短诗选55首 阅读手记

左刀

 

前言:

宫白云的诗歌量之大,难以估算。在其足够庞大的诗写体系中,短诗只是一个部分,并且精简而深邃。评诗,靠一首或几首,难以达到全面性的周知,遇其《短诗选55首》,正好做个尝试。写诗评,实际上,也是对写评者自身写作认知性的总结。故有此文。且自喻为砖,当有后来者之玉质光辉相映。

 

一、“桃花与潭水”的辩证关系

 

诗歌的写作,到了一定的时间(程度),必须要有与诗歌相适应的评述,自我的,对于他人的,都是必要的。这更像是某种总结。

 

满山的墓碑形销骨立地站着

像一片片死者

等瘦了胸口上的碑文

像枝头的乌鸦披一身神性

阳光下,我把诸多的怀念捻在手中

一次次灰烬中

绿起来的坟头又多了

一个两个三个

——《清明祭》

墓碑与死者之间,重复用一个“片”字,为死亡的本义,而用一个“绿”字,确是生命与死亡的对立,尽管只是一个两个三个,但在增加中。从宫白云的短诗选55首的第一首起,我开始这样的阅读记录,并愿意与之分享。这个过程是读诗的过程,也是学习的过程,并充满敬意——写诗,不是件容易的事。

《生长》,是直接地进入,对于器官,我们自身的零件,无须回避。只是生命在春风中摇晃着生长。春风是舒适的,也是动荡不安的起因。生命才由此产生路途。

这一路,总有灯光,被提着行走。这是自我的引领,拒绝随从。无论事物如何倒置是非,于诗歌之中,已无是非存在,存在的只有自我的审视,这是发现的视线,它只在生命或生活的某个低处,只要你能低下头,提着自己的身影,如此而已。——《提灯的人》

在此路途之中,必有同行者,必有遭遇。情如是产生。人类的生活在自找情趣比如给予命名为《情人节》,以示情之存续。但这是雨加雪后的道路,但这道路,像游鱼一样活跃,常有趔趄。行此路者,唯知情者方能有所洞悉,是为情人。——《情人节》

而总有情之外的异己者入侵并共同存在。这是难以避免的现实。TA会破坏,像不合时宜的窜入者,挥之不去,但却与此生并存,就算衰老的一生走在阴郁的街头,最后仍能听见TA 的欢叫。异己者,即如体内的异物。——《异己者》

另一种生存的常态是,不知道风会往哪里吹。这或是多余的命题,但加入一种葵花的指向,我们看到了风,看到了风中的过往,某些逝去和正在逝去的因果。葵花的缅怀,有自身的隐喻。当“所有的吹拂像掠夺者,掠夺他们的身体”,那么,时间压扁月亮,也是一种可能。因为,这不是家养的,而是所有在体制外的——《野葵花》。

生存需要被滋养。没有回来的黑头发,是那些漂泊的人,也是青春。当暮晚与饥饿连接在一起,除了等待,我看到一种失落,它们还没有回到原来的位置。这上与自身的感知相适应的独语,带有记忆性的体验。——《暮晚》

日头的毒辣堪比某些人心。如绝句。——《大暑》

《十月》是个感性并带有某种倾向的词。它有宏大的主题和象征未来的阳光,是一种引领者的形象。可一开始,就存在对立关系。引领与被引领,是可以商量的结果。这才是十月应有的本意。这和《桃花与潭水》的关系几乎一致。需要共同的认证,甚至需要一种合约式的谅解与备忘。这在对《小满》这个节气的比喻中,得到验证,一切皆有因果。

 

二、从槐花开始的叙事

 

宫白云酷爱槐花,缘于她母亲的偏好。我也爱槐花,因连续剧《红槐花》。在槐花的香气中,晚风的忧郁就散了,就算只有一只鸟的回归,也是一座村庄的回归。这是心的归宿。这是从槐花开始的叙事。

铁轨的远方与永世无法合并,是个忧伤的开端,它的本身就是一种铁证。它一直就这样以一种冷和静存在,就算你背着火车在上面行走。这是无法假装不存在的乡愁?必有一种内在的叙事母体,才能得以诗性的存在,就像那些活过来的花瓣,在那片树林中,一身雪白。而这,必是“一只”独坐的时光,才能体验到的存在。

并非所有的存在,都必须提及或确认。就算必须,也应像“叼着花瓣的水鸟,只口不提春。”这是诗歌的内在部分,与现实有距离,但无差距。大凡确认的事物,在其确认的过程中,都会有所损伤和失真。就和生命的路途一样,走着走着,时间不多了,生命已有了无法再存续的能力。过于充分的事实表明,人生从“婴孩含着太阳”开始,所有象征希望的灯塔照着盲者,“白云”般的过程,埋着墓址,只有黑土地的头皮,才能冒出绿芽。这是生命的意识性写作,无论黑头白头,梨花黄花,一个水漂过后,白云,还是白云,还仍是墓址的所在地。这不单是《云泥之间》形态上的相似引发的辩证,想象这样一种现实,乌鸦在白日里飞过,点染庞大的白,就像辉煌的人生中的某个污点不能再被证实存在的必要一样,这是一种投靠关系。这一关系之下,人生的过程,必须明得精当,忽略某些细节,才得轻装出发。

这是宫白云的叙事中,以短诗的形式所展现的精简与得当。这一得当之处在于她将自身的“白”捏得扎实。被黑夜提着的白昼,好看而寒冷的早春的霜白、黑白的眼珠、在内心呼应下的那堆白雪、透进来的白月光、灰白的小路、泼入田中的白水、活过来的花瓣一身白雪,埋着墓址的白云、一夜白头的梨花、在白日里飞的一只乌鸦、白色狐狸、白色影子、秋霜染白了童年、白纸铺成的暗道、辛酸的洁白、白与火的依偎……在宫白云的叙事断章中,“白”是一个主题式的母语,她让我们“绻缩起俗世的躯体,去滚一滚这白,”然后,“站到亮起来的旷野里,留下爪迹。”这是豹子一般的生存态度,孤独而无畏。

 

三、诗歌所带来的可能

 

自《私藏品》开始,到《等候区》,宫白云在使用一种阅读指导。这是我对其写作时间的注意。她不被时间所引导,而是将诗歌的文本作为第一导读。这是她的生存的主体写照或还原,而非其纯粹的记忆过程。

众多而繁复的生命体验之中,会有些经验通过一定的途径得到复制而存留。这一途径中,就包括写作中的诗歌体裁。这些经验,有如深埋在历史深处的错误被提领到现实的面前,栩栩如生。而我们已经无从批判或怀疑,像呵护一句箴言般,产生了信仰、宗教、政治或者某些赖于生存的依靠。

在短诗《不是每个人最终都会放下》这一近似鸡汤的主题中,宫白云的写作功力有如神示。一个场景的假设中“鸟儿在中途,停了下来。”这种“停”,与山水画中的“亭”,有着极近的渊源。与梦亦非的“续脉写作”主张,又有着殊途同归的暗合。《二月二,龙抬头》同是这种暗合的结果。

传统的意象自有其延续的指向和暗喻。“蓓蕾”与“子宫”有多大的区别?“四月”与“死亡”又有多少距离?在隐喻为主体的诗写中,运用意象,并从意象引申新的意象,是一种技巧,也是一种创造性的文字组合。诗写,不以“对文字组合进行发明创造”为目的,唐诗宋词就足以在现实生活中运用了,不需现代诗、不需散文和小说,继而,不需文学。

在后续的阅读中,再次出现火车,铁轨。但不是“白”。这是2014年间的写作。“活得像两条铁轨”,这两条,其中一条必是作者本身,另一条则是指代。内与外,或者另一个自己,都未尝不可。因为,我们接下来看到的《绿皮火车》,将超过阅读经验。火车是绿皮,是一种新生的指代,“火车从隧道中爬出”与“正在分娩的母亲”这样的联系,必有足够大的勇气和超量的写作才能成为可能。二条铁轨,一列绿皮火车,二首诗的关系,硬要糅合在一起讨论,有牵强的嫌疑。但事实是,这是同一天里的写作,2014年3月9日。必定,这一天里,有未被周知的故事发生过。

《光》是一首写真式的先锋式的尝试。等待闪电划开胸膛,因为世界太黑,我看不到你。之后,你拱着我,我缩小在你里面。一闪而过的念头,像闪电过后恢复的黑暗,仍然看不见你,“你”已经将我吞噬(拥有)。这是一种存在的方式,是个体感知的在场与不在场的自我怀疑与辨认。它来源于生存经验。“划开胸膛”是种体验?还是死亡的期待?诗歌提供了这样的想象和可能。只有“以身相许”的承诺,才能窥见黑暗背后的存在?才能脱离自身?

新生的可能,转为一朵《蒲公英》的“身世”。种子的呼吸,再转为旁观母亲的死,同时,“我也远离了生。”这是人间生死现象的错觉。生者,在活吗?死者的在死过程,究竟有多久,一生吗?《真理的早晨空无一人》中,上帝,在天上,穿着华服,躺在暗夜之中,爱他所有的一切,正是这个爱,给了人间生存的可能。

生活中,我在你身边,是多么美好的事,而琴声般的一阙悲诉,连昵唤都那么黑暗。这是死亡或远离的悲情,作者使用了“死亡”这个词,但作者将死亡赋予了《归来者》,这是一种期盼和对现实的否定。“趁头发还没有白透,让我亲吻你,发热的脸”、“一片白云飘过来,白得如同你刚浇过水的那棵玉兰”以及“我徒手分开眼前的长发,就像分开你的怀抱”,这些文字出现在9月15日的写作中。文字的背后,充满想象,这是诗意所带来的无限的可能区域,就像一首名叫《等候区》的小诗,这需要阅读本身来进行必要的辨认。

 

四、验证一些被废弃的词

 

必有一种可能的方式回归到文字与生存的内部。这不是白日梦,尽管,“花的骨骸比树高”。但春天以一种命名的方式得以重生,“不像旧的日记,让旧的人与旧的故事回到原点”。在宫白云以时间为顺序的文字陈列中,暮晚的焚烧,已经有生命新的迹象。这一具象,为一首《红草莓》,她以“不再与现实主义争吵”的姿态通知自己,春色过于盛大。并且,在《黑眼睛》中,月色也不再有惨白的痕迹,有了笑意。还是一个“片”字,从“墓碑”到“眼神”,“片”这个字有着不同的书写含义。因为大雪而“颤抖着过来”的眼神,在这里拥有了生命的动感地带。就算写到《逃离》,作者第一个词用了“无非”。这是生命体恢复动能的前奏。在《秋霜》中,作者用“中年的发端”,罗列了多个生活具象作为生存的证据,并且认定“山后的雪也老了”。由此,我们才能在《冬日之心》中,看到一种历经生活周折后的生存智慧,——她,作者,依然是一匹豹子,并且有能力去验证一些被废弃的词。

只有经历过生存艰辛的人,才具备写作的可能。这是我长期的认证。在蜂蜜水与苦果之间,存在着生存的通道。“礼服早已老旧,而亡灵多么新鲜”,这是习以为常的死亡,却需要自身的确认和亲历,才能获得这种前往的可能。因为生命体,常常有如昙花一现,又常是在午夜。

当然,生命有时不为自身所控制和期待。《和平路》的诗写,就是这种可能的现实。这是种倒写,我常说,“诗歌是种阴谋。”这首诗,就是一种阴谋。如果能和一只鸽子一起数和平和光阴,那么,这些光阴是过去式,不是现在进行时,不是未来。这首诗,是对和平的缅怀,也是对时间的珍惜。

于是我们读到了《墓志铭》。但这首诗,并不成功。可能是作者对于自身尚未充分的体验,导致这首诗在内容上的单薄与无力,也可能基于短诗形式的制约。《深度艺术》也如是,后二句,免去或改写,都可能更好。在《深度艺术》中,却可窥见宫白云在2011年诗写的影子,是为今日写作功力的实证。

《细小的雪》中,“棉籽”作为生命体的象征,种在作者的内心得以生长,不死,并如萤火,以照亮生命。上帝的步伐或急或慢,都已经无法干预向往中宁静的到来。此诗,让人想到王维的诗《鹿柴》,空灵中有具体的指向。其后的《夜歌》、《蔓草》、《水中的诗》和最后一首《小小人间》,都具有之前所提到的“续脉写作”的暗合。梦亦非的提法,见于2016年3月25日,其中心主旨为“续中国传统诗脉”,即中西式合并写作,保留中国传统写作,承接西方影响,归结为一种“新的写作方式”。但这一点,宫白云和更多的人,已在此前做着各自的努力。

以上,作为对宫白云短诗55首的个见,综为一述,或有纰漏之处,请指正为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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