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0-31 admin
长篇散文《娘》是土家族作家彭学明的散文力作,也是他第一次用文字表达对母亲的念想。母亲去世十余年了,在这篇长文之前,作者不曾写下一句怀念的文字。十余年来深似海、厚如山而揪心不已的情感在作者心底默默积累、发酵,一旦敞开心怀,便如那江河的巨浪,崩塌的雪山,更像那地壳深处喷出的岩浆,令人震撼而荡气回肠,又让人哽咽而唏嘘伤怀。作者的浓墨重笔,饱蘸着对母亲的刻骨思念和“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锥心痛苦,那些从心底里倾泻出来的文字,是对娘的无声歌哭,是对自己的无尽苛责和无情诅咒。
这部长篇散文,主体采用写人记事的创作手法,有着小说一样的叙事、对话和人物刻画,但作者散文一贯的抒情风格在作品中也有集中体现。这种坦率诚实、无所顾忌、淋漓尽致的书写方式,其抒情文字的情感浓烈程度,比之作者以往的作品有过之而无不及,读着《娘》中那些沾泪泣血的文字,读者能真切感受到作者写作时那种癫狂而几近崩溃的情感状况。
这部作品情感的浓度和深度,形成了一种特殊的情感力量,强烈地撞击着读者的心灵。
彭学明的娘,朴素平凡而又坚韧伟大。她没有受过多少教育,在农村生产劳动、操持家务;她吃苦受累,几次改嫁,拼尽全力,保护自己的孩子不会冻饿夭折;为了孩子不受欺辱,她以弱抗强,敢于反抗,即使被打得半死也在所不惜。她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多次濒临生活的绝境,但她从来没有放弃希望,总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甚至不惜冒着生命危险,以劳动换取活下去的生活资源。最为难能可贵的是,生活的磨难,没有泯灭娘天性中的善良和厚道,也没有改变她积极乐观的人生态度;她从不记仇,总是以德报怨,尽量帮助虽伤害过自己但生活也很困难的人。彭学明的娘,有着顽强的生存能力、金子般的爱心和永不言弃的人生信念。
《娘》中,儿子的记忆里,娘几乎没有享过什么福,也从来没有为她自己考虑过,总是为儿为女而活着。读完作品,娘给读者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多是那些受苦被欺的画面:娘护儿被打,满身伤痕、动弹不得;娘在雷雨之夜像男人一样犁田抢种,劳作一夜,昏死在田里;娘在冰天雪地割牛草挣工分差点摔倒冻死,最后落下病根,瘫在床上……而最令人揪心和催人泪下的,是大病未愈的娘为让儿子读书能交上伙食和口粮,瞒着儿子拖着残腿出门“缮粮”,一个人在野地里慢慢的挪动脚步,在秋收过后的田地里艰难地检拾遗落的稻穗、包谷、豌豆、黄豆、绿豆和红薯:
空旷的大山和田地里,缮粮的娘像一只散架的瘦鸟,耸拉着翅膀,艰难觅食。
天快黑时,娘就找一户人家,跟人家讨一口水喝,讨一碗饭吃。如果人家不给,娘就另外再找一家。如果附近米(没)有人家,娘就只好挨饿。实在饿得不行,娘就点一堆火,把缮来的包谷或红薯烧一个,就着泉水充饥。然后找一座风雨桥、岩凹或一处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铺一捆稻草,住下。
写到这里,作者已经无法冷静地客观描述了。在娘去世十多年以后,在自己早已过上不愁温饱的好日子之后,在回望中痛定思痛、万般悔疚、无限思念的情绪中,彭学明写出了下面这段抒情写景的文字,期望能为那时独自在野地里露宿的娘遥寄一份心疼和慰藉,以弥补自己当时的无知、无心和缺席的遗憾:
空旷无垠的夜里,山风徐徐,星月当空,重重山影若隐若现,朦朦胧胧,一幕比一幕深,一幕比一幕浓。暧昧的黑影,因为树的茂密和稀疏程度而浓淡不同。树木茂密的,黑影是一团一团的,深而浓,像墨汁。树木稀疏的,黑影是一块一块的,淡而浅,像淡淡的水墨。夜风猛烈时,那黑黑的树影,也摇曳起伏,像墨流动。熟悉的青蛙反倒跟鸟一样睡着了,不知道名字的各种昆虫,则不知疲倦的叫。这些叫不出名的山地歌手,一定是拿黑夜当幕布,拿大地当舞台,拿星星当追光了,娘是它们唯一的听众和观众。当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声音在夜空中飘来时,娘躺在风雨桥上或岩坎脚下,会不会害怕?夜空中高远明朗的星星,会不会让娘想起孩子的眼睛?各种夜色中唧唧唱歌的虫鸣,会不会让娘想起孩子的歌声?孩子的眼睛和歌声,会不会驱走娘的孤单、恐惧,让娘胆壮和温馨?
可以想见,写作这段文字时,作者一定是热泪盈眶、满怀柔情而又心如刀割。这一段也成了《娘》这部作品中最美的文字:温馨而伤感、深情而痛疚,平静舒缓的情绪下面是压抑着的撕心裂肺。娘的形象是那么的孤苦无依、凄凉寂寞,而娘的内心又是那么的笃定和强大。她为儿女忘我奉献、为生存拼命挣扎,那种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的意志力,体现了生命的坚韧和力量。与彭学明同时代的湘西人,读到这里,都可能会在感动、心疼之余,想起含辛茹苦养大自己的母亲,都会受到一次强烈的心灵震撼和灵魂的洗涤。
原文链接:长篇散文《娘》:荡气回肠的情感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