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下的枕眠

 2021-09-01    admin  

深夜临睡前,我总会把窗子开出一条缝隙来,好让晚风夹卷钟声迤逦而来。时光至此,适合点灯筑梦。自己枕着钟声而眠,仿若置身空中楼阁之中,风来云去,星辉月明,亦像驶着莲船进了鱼虾梦中,安逸恬淡。

这是容易坠落手心的夜,世界淡漠如微薄空气,自己只依着钟声的路径梦里前行,身无所系。这样的感觉,我由衷喜欢。

隔着屋宇一两里便有山间古寺矗立。在料峭的春寒里,在内心无灯的荒野里,透过夜霜露华,我听到的钟声总是缥缈而又清晰,嵌在心口,似有一僧袍包裹而来,清静无为便覆于全身,是种孤单中高远的享受。饱满而坚挺,不输于闲云野鹤里过活的寥寥隐士。

钟声散落风中,无边无际地散去,像极了没有归宿的云雨,卷舒之间,倾洒之后,何处是尽头?这是种苍凉,透着落花无意等闲人,奈何时光不解弄纤尘的模样。但好在钟声比云雨更贴于心,醒于脑,任何俗世之人莫不对其虔诚谛听,是佛对芸芸众生的警示与希冀。

其实太高远的意境于我而言,是疏离的。而钟声似禅的外衣,天宇之中飘着,那般空灵,却让自己觉得陌生。但细细想来,这钟声对自己来说应是熟悉的,如同故友,只一日不见便想其三秋。

落榜的张继在苏州寒山舟中的诗篇是最早入耳的。;只听,他于万籁俱寂中吟道:

月落乌啼霜满天,

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

夜半钟声到客船。

好一首《枫桥夜泊》,孤寂雅致,酷似青瓷的质感,于凉夜触摸,定是露着闪光的冰冷。而那一夜的张继,谁都知晓他是彻底的失眠了。仕途于他太薄,而寒山钟声于他,倒是种绝望中的寄托。孤单的人儿寄养在黑夜里,是因了白昼的日光糜烂与市井喧嚣,而在暗夜下,他们披无为脱俗的袍子。一袭一袭昔时碾染而过的华裳,羽化登仙时他们便不留了。

这寒山的钟,定是美的,而且美得不寒而栗。

每每从三百唐诗里取出这首来,便像沏了壶香茗,其味清淡不醇烈,却润了口,洗了肠,自然是怡然自得。感觉千百年前这不得志的男子也应是仙风道骨的容貌。而我,也像是回到了那时枫桥,夜半随船停泊在钟声里,活出了于现实中难得的一把清寂。

而杭州净慈寺的钟声也是够迷人的。

这钟声在费玉清所唱的《南屏晚钟》里,有了叶落一般的美,轻盈迤逦,似云雾迷蒙间,一对迷了路途的善男信女款款而来。而于森森林木间,他们竞走散了。

我匆匆地走入森林中

森林它一丛丛

我找不到他的行踪

只看到那树摇风

我找不到他的行踪

只听到那南屏钟

男子定是迷进了南屏晚钟里,出不来了,而女子便也无处可寻了。这也好,迷了就迷了,如人百花园中、白云深处,远离红尘羁绊,倒也落得潇洒自在,六根清静。何况是进了南屏钟声里呢,独自随风而起,回荡于天光云雾间,忘却世俗忘记恨,更应该是值得的事。

歌声是有些微凉,滴着晨露一般,但有哪一种钟声不是浸在水雾当中?晨钟暮鼓里应有悠远意境相生,却又在禅中洗濯,染着雨后兰花的氤氲香气。

其实,这《南屏晚钟》是有古诗版的。明人张贷所作:

夜气淆南屏,轻岚薄如纸。

钟声出上方,夜渡空江水。

漫步林中小道,野芳发而幽香。慢慢拾级而上,念一句这诗,心口应似有淙淙泉水流来,或是有清风入骨又淡然而出,身子自然是甘甜清冽。这是极秒的人事,既赏了南屏之景,又养了自我脾性,美哉。

华夏之钟,远溯尧舜。至周代,是乐器类之用,为八音之首,属金类乐器,上有经文书法。除去用于雅乐之钟,还有些圆形、八峰波形钟,用以报时,其声正直和雅深沉,响至四季。因这,自古骚人墨客便多爱之,留下的诗词也是众多,有"欲觉闻钟声,令人发深省","万籁此都寂,但余钟磬音","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云云。

但这些,只是中国先贤们绘制于古典诗画里的尤物。而西洋的教堂钟声也是适合谛听的。深秋时节或是冬雪天气,独自走到那些森森耸立的异国建筑之下,其感也很销骨。

那些暮晚时候传来的钟声,似高空飘落而来,又隐没于黄昏之中,空灵沉着,是可敬仰的静。呼啸的风中,偶有鸟群掠过,钟声之下,这些细小生灵也好似镀上一层静默。那般轻若烟云的薄羽,似你的指尖轻轻一抖动便会掉下些许,白雪一般簌簌落着。

记得刚刚离世的史铁生曾在《消逝的钟声》里写道:

这时候,晚祈的钟声敲响了——唔,就是这声音,就是它!这就是我曾听到过的那种缥缥缈缈响在天空里的声音啊!

"它在哪儿呀,奶奶?"

"什么,你说什么?"

"这声音啊,奶奶,这声音我听见过。"

"钟声吗?啊,就在那钟楼的尖顶下面。"

这时我才知道,我一来到世上就听到的那种声音就是这教堂的钟声,就是从那尖顶下发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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