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9-04 admin
四十年前的皖西山区,梅是绝对的高频词,叫梅的姑娘,比现在叫“婷”叫“雅”的加在一起还要多。但是,从小就喜欢百花的我,压根儿就没有看到过什么是梅花。这是很奇怪的事情,因为那里可是草木丰茂的山区啊。如果有梅花,红艳艳的,开放在冬天的雪地里,我想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视而不见的。然而更奇怪的是,明明看不到梅花,梅花却又似乎无处不在。
四十年后,我才想明白,梅花植根于每一个中国人的心中。每一个中国人的心,都是梅花开放的土壤。是的,在我幼时,年轻人都会唱“红岩上红梅开”,小学生都会背“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文化更多的人,甚至还知道“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梅花就这样通过口口相传,进入到人们的脑海,成为精神层面的存在。梅花是一种文化,我们已然浸润其中。
因时代变迁而从高峰坠落,中年的父亲一无所长,但有满腹的诗歌,他让我知道了什么是梅花。“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这是友谊中的最深情;“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这是思念中的最温柔;“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春”,这是寒冷中的最昂扬;“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这是困厄中的最励志;“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这是信仰中的最坚定;“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这是坚守中的最刚强;“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这是孤傲中的最执着;“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这是希望中的最豪迈;“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是风姿中的最超逸……爸爸说,读懂了这些诗,就读懂了中国的梅。四十年后,我时时想起,父亲是不是也是以梅花自许?读懂了这些诗,也就读懂了命途多舛的父亲。人强不如天强,个人的命运要服从时代的命运。
中国之大,可观可赏的鲜花何止千千万万?然而诗人们只喜欢那寥寥几种花,荷、菊、桃、杏、兰……当然,最钟情的还是梅花。文人墨客看花不是花,从菊花看到的是隐逸,从兰花看到的是幽远,从荷花看到的是高洁,从桃花看到的是荣华,从牡丹看到的是富贵,而从梅花看到的则是坚贞、执着。这种坚贞和执着,才是中华民族历经灾难,而生生不息的缘由吧。
三十多年前,我在江城芜湖的公园里第一次看到了梅花。它们果然惊艳了我,原来冬天还有这种鲜艳的红。
十年前,我去南京看花,梅花竟然是成片成片的,让我隐隐失望,梅花是孤傲的坚守,何尝需要樱花、桃花般的云蒸霞蔚。
前年,迁至乡下,我在院子里种下了一株梅花。花不负我,年年开放,艳丽了无趣的寒冬。
去年,我和沪上文人、出版家梅雪林相聚,说做一个以国学为主题的城市书馆吧。一拍即合。他说,取啥名字?我说,你姓梅,我爱梅,就叫梅花书馆。于是,在荣华富贵、溢金流银、熙来攘往的陆家嘴,一个与钱无关的国学书馆静静地诞生了,如在雪地里寂寞开放的一枝梅花。在梅花书馆,我教孩子们诗歌,然后带他们到世纪公园去辨识梅花。我对孩子们说,你们看,当杜鹃在温室里装模作样地开放时,只有梅花真正傲霜斗雪,把春天的信息送到冰封的大地。
咏花难,咏梅花更难,这不是一句套话,从古到今咏梅花有太多好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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