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9-04 admin
三月,网络上爆红一时的热词除了“流浪大师”,还有“香椿自由”。“香椿自由”,是一群中产阶级的有钱人在继进口车厘子之后,以随心所欲的够买上百元一斤的香椿来炫富,引发没有实现财务自由的人群新一轮的焦虑。
进口车厘子,对于我们这种刚刚越过温饱线的老百姓来说,确实有点遥远。只能找点儿替代品来自我安慰一下:虽然实现不了车厘子自由,不过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从小我们就实现了刺梨子自由——小时候放学后回家的路上,我们一天摘下来吃掉的刺梨子,比绝大多数城里人一辈子吃的都多。
不过三月里的香椿自由,我们就不用找替代品了。虽然我们慢了一拍,但是对于吃香椿这件事来说,我们山里人还是有机会,和北上广的中产阶级们对比一番的。
之前在网上看到有人说,每年早春最先上市的那批高价香椿,其实是大棚里培育出来的反季节蔬菜。在山东某地,有两万人用大棚种香椿,号称种一年能买车,种两年能盖房。他们在头年霜降前后就开始把香椿移进大棚,进行加温控温,使其能在春节期间源源不断的供应到国内各大一线城市的中产家庭的餐桌上。
如今,作为网红的“香椿自由”很快过气了,而在我们家乡的山村,房前屋后的“椿巅儿”,要到在谷雨节前后,才会在和煦的春风里苏醒过来,给人们的餐桌上带来最清新自然的春天的气息。虽然比都市里的“香椿自由”慢了一拍,不过香椿对于乡村的人们,也有着年复一年的偏袒和厚待。
香椿树与人类渊缘深厚。《庄子逍遥游》著:“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椿树在大自然与时光里的气魄令人叹服。也因为椿树寿命长久,后人便借用此典故,以“椿”比喻父亲,盼望父亲像椿树一样长生不老,引申到在给男性长辈祝寿称为“椿寿”。在渝东南山区的方言里,香椿树被叫作红椿树,旧时打家具、盖房子总少不了红椿树的身影,而近些年在我们老家,人们把红红的百元大钞都形象的称作“红椿板子”,足以看出,土家人祖祖辈辈都与椿树有着割舍不断的缘分。
把香椿作为蔬菜食用,在中国已经有至少两千年的历史。宋朝的宰相词人晏殊、元代诗人元好问以及近代的康有为都曾以诗句歌咏过采食香椿的场景。在黔江方言里,被端上饭桌的香椿不叫香椿,也不叫椿芽,而是被称作“椿巅儿”。我常认为,“巅”其实应该是草字头的,指的是草木顶部的嫩芽,如“荒瓜巅儿”“豌豆巅儿”等等。家乡人们把香椿芽称为“椿巅儿”,与“春天”谐音,有着极其深远、独特的含意:当香椿芽端上桌的时候,总是一年一度春天里农忙的日子。男女老少忙碌于繁花错落的坡地田野,听着各种鸟儿宛转的鸣叫,把农作物的种子播洒在大地上,种下这一年五谷丰登的希望,不辜负这个季节里的大好时光。而这时,农忙耕种之余从田野间挖回来的野菜、村落房舍旁采回来的椿巅儿,作为一道美味的山珍佳肴,则是春天对乡亲们辛苦劳作的褒奖,用其原生态、纯天然的味道和营养犒劳大家的味蕾,这就是上文所说的偏袒和厚待。
小时候,居住在林竹掩映的半坡,房前屋后最多的就是红椿树。我们家院坝坎下的竹林里,有一棵要两个人才能合抱得过来的红椿树,高大粗壮,枝丫繁盛,并且每年都结荚落果,种子飘得满竹林里都是。一年秋后,堂哥领着我们捡了一些红椿种子,在他家的吊脚楼下翻出一垄空地,将红椿种子播撒其间,第二年果然长出一大片密密的幼苗来。等到小树苗长到两尺来高的时候,我们便把菜园地的四周、去晒谷坪的路边、去自留地的河沟边都栽上香椿树苗。没过几年,这些香椿树苗便长到了差不多有一层楼高,众多的枝丫也生长了出来,春天的时候,吃椿巅儿就更容易了。
每年谷雨前后,几场春雨下过,此时红红白白的桃李花差不多已经凋零。那些香椿树的枝丫上才缓缓萌发出了嫩芽。暗红的芽,崭新的叶,挺拔的枝,带着夜雨的露滴,宛如春天里的宠儿,在清晨的山林间诱惑着,招唤着。这时,我和哥哥提着竹篮,带着竹竿和镰刀来了。我们把镰刀绑在竹竿的顶端,踮起脚,把闪着寒光的弯弯镰刀伸向红椿树的枝丫,轻轻一勾,嫩嫩的椿巅应声而落。
在乡亲们纯朴的是非观念里,对大自然的索取不能过贪心,每棵红椿树最主要的那几根枝丫是必须刀下留情的,“独巅巅儿”要保护,“打嫩巅儿”是违背人性的。辗转几棵树下来,竹篮里已经装满了半篮,够一家人吃一顿的了。
打够了椿巅儿的我们便收拾行头回家,在柴火灶上铁锅里烧水,母亲将嫩嫩的椿巅儿焯水,去掉苦涩之味,然后沥干切细,再从灶房角落的土坛子里抓出半碗盐菜芯切细,配上干红辣椒下锅爆炒。随着锅里“滋滋”的爆响,一时间,猪油的浓香、椿巅儿的异香、盐菜的醇香,以及辣椒的鲜香混合在一起,弥漫在鸡鸣犬吠的农家小院里。
早饭时间到,在屋后打早干活的父亲回来了。因为有了这道新鲜的盐菜炒椿巅儿,一家人胃口都很好,饭桌上的气氛比往常更活跃,每个人几乎都比平时多吃一碗饭。春耕忙碌的季节,也需要椿巅儿这样唇齿留香的开胃菜,来激起人们的食欲,加大饭量来完成繁重的劳动。父母在饭桌边商量计划着今年哪块土种苞谷,哪块土点黄豆,哪块苞谷地里套红苕。而我和哥哥则计划着放学后去哪片树林边打椿巅儿,打得多了让母亲用来腌制在坛子里,并且数数存放鸡蛋的陶罐里有了几个鸡蛋,缠着母亲做一顿平时舍不得吃的椿巅炒鸡蛋。
在我们打着香椿味道的饱嗝,放下饭碗的时候,在屋后不远处的红椿树上,布谷鸟正一声接一声,啼叫着山村明媚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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