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爱的文艺老青年

 2021-09-04    admin  

我亲爱的文艺老青年

  推开病房的门之前,我在医院的楼下徘徊了一刻钟。

 

  6月的树荫下,阳光斑驳,我用一只手压着另一只手的虎口,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再把它吐在阳光里,转身,推门。那天去看她的人很多,把房间挤得满满当当,但是从我进房门的第一秒开始,她的目光就一直黏在我身上。我看了她一眼,然后挤出门去,在洗手间里,又一次花了极大的力气,把无尽的痛压了下去。

 

  后来,我想了一下,在她治疗乳腺癌的大半年中,我从未在她面前流过一滴眼泪,我在她许久没有更新的微博上写道:“妈妈,我相信所有的不幸都是种子,只有经过埋葬,才能破土成芽。”

 

  一

 

  我跟他们分开得很早。

 

  十三四岁时,老??爹率先离家,腿脚敏捷地一路跑啊跑,跑到珠三角折腾去了。老爹还是小爹时,在很小的屋子里像个野心家一样雄心勃勃地规画他的未来。结果她成了最早一批留守女士中的一员,装装灯泡,扛扛煤气,打打小孩,活成了半个爷们儿。我始终记得,他每个月月底要坐很久的火车回来。车常常晚点,很晚了,我起来尿尿,看见她坐在黑夜中的餐厅里,月光倾泻进来,她的嘴角带着笑。虽然现在讲起来有点惊悚,但那时,作为一个怀春少女半成品,我成熟地想她应该是极其爱他的,她看我的眼神,就从来没有那么温柔过。

 

  高考那年,她比我紧张得多。录取通知书出来前,她像个暴躁的知了一样呱啦啦说个不停,电话一通暴打,关系一阵乱找。挨到柳暗花明又一村,她拖出来两个箱子:“走,去广州找你爹庆祝去。”

 

  我读大学后她就追随老爹而去了,赖在珠三角不怎么回来,回来也是一个月一次。

 

  二

 

  据说老爹年轻时,是个青年才俊,身形挺拔,浓眉小眼。而她长得不算很美,不过根正苗红,三代贫农,我外公早些年还给游击队擦过枪。

 

  他们走到了一起。但见人间白头到老,不见世上恩爱如初。后来,青年才俊成了中年才俊,她有了不安全感,而他们的小孩,也就是本人,成了她证明自己存在价值的重要砝码,也因此她对我的生活极为关注。

 

  吃得少,她难过极了,说我面有菜色;吃得多,她又难过,认为这样下去,我会变成个女胖子,没有人要。

 

  不打扮,头发跟鸡窝一样就出门了,她说我邋遢;爱打扮了,穿超短裙,她说这怎么像话?

 

  在我出嫁的前一夜,我弱弱地、充满情绪地去了他们的房间。她坐在书桌前,一只手托着脑袋,一只手抓着我的手,目光里是无尽的话,最后她就讲了一句:“仔呀,往后的日子要记住退、退、退,退一步海阔天空啊。”老爹在3米外的床上,黑暗中翻了一个贼亮的白眼,若一道星光。

 

  在他们漫长的婚姻里,她就是那个永远在隐忍的人,带着某种柔软的坚持,挨过最好最坏的年华。她似乎是不会哭的,我极少见她哭,再不堪的时候,她只是咬咬下嘴唇,手轻微地抖动一下。她这个样子,在她与同事有纠纷时我见过,在她与亲戚抗争时我见过,在她跟老爹决战时我见过,在她拿着我的成绩单时我见过。后来,天各一方,隔着万水千山,见得少了,但是每每打电话时讲到并不好的事情,我总是能感觉到她声音里细微的抖动。这让我想伸出手去,在空气中摸一下她渐渐花白的头发。

 

  三

 

  6月早些时日,我所在的城市下了一场初夏的雨。

 

  我接到了老爹的电话,他说:“有一个并不太好的消息,你妈确认得乳腺癌了。”我在楼下的花园,坐在一条湿润的木质凳子上,想起很多和她有关的事情。

 

  她喜欢吃寿司,她问我:“为啥寿司不涨价,米一直在涨价啊?”

 

  她喜欢穿某大牌衣服,又舍不得买,常常借小姨的原版去裁缝那里做个“山寨”版的,在镜子前尖叫:“划算吧,划算吧!”

 

  她喜欢旅行,我们一起去旅行的时候,她会在一些景点说出很惊人的话,比如在苏州,她说:“月落乌啼霜满天,多少楼台烟雨中。”

 

  她用QQ,写博客,开微博,她说自己是珠三角地区最赶潮流的文艺老青年(中国散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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