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湿度》可有可无txt

 2021-09-04    admin  

乡土意识及信仰

文/南马

关注剑男的诗歌已经很长时间了,感觉他是一位是乡土的守望者。在他的诗歌中,我们知道了幕阜山,知道了老瓦山,知道了他的乡土中的人和物,可以说就是一部乡村生活史。剑男是心中有泥土的诗人,乡土题材是他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源泉,是他永远的精神仓库。

说到底,这是一种根的意识,在乡土中有着他安身立命的立场和动力。正因为如此,剑男的诗歌呈现出比较统一的风格,有着很强的辨识度。我想,对于一位生活在武汉大都市的诗人,却很少看到他写城市题材的诗歌,应该是一种内心不自觉的选择。已经人到中年了,可内心始终有着当初从乡村走出的少年的影子,在不断的回望中来确定自己的人生位置。在剑男的内心深处,对城市文明应该是排斥的,排斥密集的人群的不断变幻的灯光,排斥人性的善变和快速的行驶。而乡土是他构建的“世外桃源”,是对抗这个时代的一种方式。只有回到乡土,他才能回到一种“慢生活”,才能得到内心深处的平静,才能成为他自己。

剑男骨子里是一个传统的人,甚至可以说住着一个陶渊明,“悠然见南山”是他的理想,也是他最深层的人生哲学。我怀疑剑男会不会有隐士情怀,虽然隐居在闹市中,却能闭门就见深山。

真正热爱诗歌的人,诗歌就是他(她)的宗教。可以说,对于剑男而言,乡土已经不仅仅是乡土的本身,而是一种可信仰的宗教。信仰是人类的一种本能天赋的主观反应,它是人类对于宇宙天地命运历史的整体超越性的意识,它是人类对人自身存在与客观世界关系的某种反应,它是一种形而上学的意识形态。信仰作为人把握世界和生命的一种独特的方式,充分体现了人的主观能动性和精神对物质的反作用。在剑男的诗歌道路上,乡土精神始终在对抗着尘世中的一切,成为他生命中最动人,最温暖,最朴素,最执着的部分。这是一个缺乏信仰的时代,一个人能找到并能坚持,这无疑是幸运的。

在乡土中,人和万物都是朴素的,一切都是朴素的,而道隐于其中,大道至简。在这些作品中有儒家人伦的部分,有佛家慈悲的部分,也有天人合一的道家的部分。我觉得剑男受道家思想的影响最大,在他的作品中,天地万物都具有灵性,他把自己放在与万物平等的位置上。虽然同样是观天地万物,儒家和道家是不一样的:儒家是为了形而下的“君子之道”;道家是为了获得形而上的终极真理。剑男的诗作中,花鸟虫鱼、树木山涧等写了很多,在他的笔下,并不是寻找“君子之道”,而是在自然万物中寻找更本质的生命的真相,这就是所谓的“道”。诗歌的本质就是祛除遮蔽,寻找真相。在我看来,儒家的“君子之道”只是仅限于人的范畴,并没有和天地万物形成深层的关联,而道家天人合一的思想是面向宇宙的更加开阔的视野。当然,剑男并不是仅仅停留在道家文化的层面上,天人合一等思想只是他观察这个世界的方式,他在诗作中加入现代的、哲学的思考,从而呈现出多个维度。

有诗友曾和我聊过剑男诗歌散文化的倾向,我当时的回答是:“散文化不成问题,关键看有多少诗意。诗歌、散文和短篇小说是博尔赫斯三大创作成果,而且各有千秋,相互辉映。有一种很生动的说法是:他的散文读起来像小说;他的小说是诗;他的诗歌又往往使人觉得像散文。”我们知道博尔赫斯的诗歌是很有嚼劲,散文化倾向并未影响其诗作的质量。其实这句话的后面还有一句话:沟通三者的桥梁是他的思想。也就是说,不管是哪一类文学体裁,当我们有足够的思想时,去进行一些改变,往往会是一种拓展。

关于诗歌的散文化,是当今诗坛比较普遍的现象,面对这种现象无需躲避,不如面对它,解决它,放下它。之所以会有散文化倾向的出现,也是诗歌发展的一种必然,我认为有以下几个方面:一是对诗歌的一种革新。当所有的写法成为一种固定的模式,必然会有新的东西来加以冲击,正所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二是对传统诗歌的反思。传统的诗歌太过于像诗歌,而散文化后,可以冲淡原有的表达,表达上更加自然。口语诗可以说走得更远,在散文化基础上又大步向前;三是后现代的时代背景。可以说,不管是散文化的倾向还是口语诗,都符合后现代的反中心,反传统的思维。

基于以上的思考,我觉得散文化并非坏事,是对诗歌边界的一种拓展,在语言上会更加朴素自然,而且可以清除过度抒情带来的流弊。在这种改变后,诗歌的外在抒情转向内在抒情,情绪更加内敛,诗歌的表达上也更加自由。当然,任何事都有一定的限度,否则过犹不及,诗歌的散文化也应该适可而止,否则就成了散文诗。

散文化倾向并不是问题,关键是有没有足够的思想去支撑,对于剑男而言,这不是问题。

这一组诗歌是从剑男个人公众号年选作品中反复挑选出来的,都是我很喜欢的作品。欢迎各位诗友品读后在留言中交流。

▎痕迹

所有事物都是有痕迹的

我相信只有痕迹才能扺达世界的真实

就像眼前窗外的那棵老槭树

弯曲、丑陋,在遍地长着高大槭树的村庄

人人都视而不见,但对他而言

只要对母亲的记忆还在,老槭树就永不会

在窗外消失,即使被砍掉

它也会重新从他心底里长出来

站在它原来的位置

▎蝴蝶之死  

我很多次写到蝴蝶

但都是和花朵在一起,这一次

我要写一只蝴蝶的死

写它薄而透明的翅来不及收拢

挂在黎明的蛛网上 

我要写蝴蝶有飞翔的自由

蜘蛛有结网权利,蝴蝶为蛛网

所束缚,这不是蜘蛛

精心的布局对蝴蝶天真的嘲讽

这是命运的死结 

蛛网周围没有花,只有

死亡的寂静

我没有见到蝴蝶的挣扎

它的翅膀还保持着体面的斑斓

因此我还要写它的死

是有尊严的 

它没有死于风暴的黑夜

而死于朝霞的早晨

这有点像庄周晓梦的那一只

为此我也要写它的死

栩栩如生,但并没有显示出

生命迷幻虚无的本相 

它死于一张网,我也要

写到我的悲哀,悲哀它的薄命

悲衰它无辜的美的消散

悲哀沾着晨露的蛛网在阳光下

居然一直如人一样闪着

晶莹的泪光

▎山顶概述  

山顶光秃秃的,这其实是一种错觉

山顶上其实还有草

草丛中还有小花,还有人迹

还有比人迹更多的鸟羽和羊粪颗粒

栎树、椴木和落叶松都长在

山腰以下,这迫使

那些草被突出出来,显得不合时宜

并衬出树木的功利和矮小

因此,我们从山顶凌乱的鸟羽上

看到了飞翔的痕迹

从散落的羊粪粒看到了攀登的身影

米粒般的花朵如生命挣扎的

另一种方式一一

长在石缝中的草比地上的草

更壮实坚韧,它渺小的经验和思想

从未奢望能够超越世俗的表达

却成为朴素真理之一种

▎走夜路  

猫头鹰一声接着一声

像要在夜色中喊出一个人来

我又期待又害怕

期待这黑暗的山路上真有个同伴

又害怕真的有个人在黑暗中被喊了出来

▎走在峡谷  

走在峡谷

看见一条小溪从层积落叶中流出

仿佛自己浑浊的灵魂

也从腐旧的生活中缓缓爬了出来

看见一棵枯松倒挂悬崖

仍不悔自己半生藉着蛮力与命运

倔强的较量

看见一粒草籽被鸟雀带往天空

坚信不知所终的飘泊

终会有它宁静的去处,把

生活的奔波寄存于天空中的白云

像获得自由,把生活的孤寂

寄存于水边野花

像在经年咆哮的时代旁找到幸福

这个走在谷底的中年人

再没有往下的余地

人们在高高的谷顶看到他如一只

小小的蚂蚁在蠕动

其实他走得坚定而从容,正在从

峡谷的狭隘中走出

▎7月24日夜和朋友在幕阜山  

清水河穿过老瓦山后露出白银的身子

我们坐在黑暗中

想人类在生活中左冲右突

不见得有出头之日

而流水此刻就像一个挖煤人在黑暗中

爬上深井还自己清白

可见顺应自然

要胜过和自然无休无止的争斗

距此五公里的上屋方家出过一个县丞

因治理河水不力入过牢狱

他说每个人都会

和他相遇的某种事物共命运

不知道我们的命是停落在树木、花草

还是岩石或流水上

无眠的人在秋蝉的欢鸣中看见

遥远的天际星云翻涌

一一人的一生是否也是如此变幻无定

漫漫长夜如幽暗的时光溶洞

你看见黑暗高过林梢

而越过林梢的人看见的是无数的光

睡在黑暗的怀中

▎山中望雨

一一致魏天无  

雨时断时续,天亮一下又暗了下来

我们坐在山庄屋檐下望雨

雨水和溪流使一座山嗡嗡作响

让人怀疑山中生命除了低微和悲悯

也有恒在的激愤和不甘

你看见树木在雨水中低下头颅

和我看见马缨花在雨水中更加明艳

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植物也不因其无法迁徙而失去自己

我相信山上那些划地为牢的草木

此刻也在同情地望着我们

一一你看人类的劳心之苦,一场雨

就让他们去住不宁

▎修 剪  

一棵梨树从栽下开始,就以自己方式

在修剪着天空

以枝,以叶,也以花朵

从独杆到分杈,从叶初长到枝繁叶茂

从简单的美到冗长花枝带来的

美的累赘,它总是不断

改变着它头顶天空的色泽和构图

我看着它在屋后山坡上

长大,它结果那年我的父亲离开人世

三十年后我的母亲经由它身边

被抬上山,从它头顶

往回望,它也以自己方式修剪着人间

山变矮,天空抬得更高

它有花团锦簇,也有枯枝轰然坠地

它头顶的流云去而复返

它的根茎是一只手用力把枝干往回拽

像世间所有的生命

最终都会遵崇时间对它的修正

回到删繁就简,但

不以那外来的、冒着铁腥味的刀和剪 

▎在玻璃上写字

早上醒来,窗外雪花纷纷扬扬

我在布满水汽的玻璃上写字

我写积雪满弓刀

仿佛有一把利刃的刀尖被折断

反弹回来扎在我的胸膛

我写误了归期

一条山中小路立即在上面浮起

我一边写水汽一边弥散

似乎每一个字都缓缓流下泪水

我写村头的老枫杨,它

流泪,我写寒风中熄灭的火塘

它流泪,我写黄昏时的叹息

夜半的心绞痛,它也流泪

当我写那年你在风雪中离开

止不住的泪水开始在玻璃上弥漫

并洇出一个镜面,在镜中

我仿佛看见自己重又回到幼年

在一座孤冢前沉沉地睡去

▎老榆木

山中一棵老榆木,身上长满疙瘩

有雷击的痕迹

它垂伏四周的枝条系满了红布条

在这个冷寂的初冬下午带来

虚假的火的热烈

一棵树成为被人膜拜的神圣之物

是因为古老,还是因为

人在它身上看到忍辱负重的自己

对南江河人而言

我倾向后者,红布无非寄寓他们

在人世失去庇佑的凄苦

我想老榆木也不希望看到这一天

无论对于人还是物

我想一百五十年都是生无可恋的

年纪,你看这棵老榆木

所有枝条都在往下坠,像是因为

不堪漫长时光而厌倦了自己

▎暮春,独自在山中

跟着一头牛,找到满坡青草。跟着青草

发现荒芜的旧屋。跟着旧屋

发现山腰的紫萩。跟着紫萩,发现跌落

山崖的幼獐。跟着幼獐,发现山谷

咆哮的溪水。跟着溪水,发现

大地深处深藏的裂缝。—— 黎明的雨水

送走黑暗,黄昏的乌云收走阳光

跟着雨水和乌云,发现天上的事物也有

它的哀恸和忧伤。就像我怀揣

母亲遗像,在湿漉漉山中再也找寻不到

她在人世的足迹

▎困居山中有感

在老瓦山,作彻底放松、无目的游荡

是件惬意的事情

但有一件事情总是困扰着我们

那就是明天往何处去

好像我们已经习惯某种规律性的生活

这突然来到的悠闲反倒使我们

无所适从

▎相提并论的事物

并不存在相提并论的事物

那些希望和别的事物相提并论的一定是无法

与其他事物进行比较的事物

比如一架高高探出树梢的紫藤和它攀附的

黄杨木,一个渴望在权力中心再摆

一把椅子的乱世枭雄,一只在蓬蒿中自得的

麻雀和在蓬蒿中无法脱身的鸿鹄

他们都是各自独立的人和物,彼此并不具备

可以相提的并列性,那些欲比者都如

雨后彩虹,好像他们正在绚烂地扩张着天空

其实只是一种存在的幻觉

▎变

我喜欢卡夫卡写一个人变成虫子

如果我也能变化

我希望剔除其中的寓意

只是单纯地从一个人变成一种物

我希望变成眼前这块草地

黑暗中和你一起承接黎明的露水

我希望变成草地旁边的一尊石兽

远远地守着你安静的睡眠

如果能再近一点,我也愿意变成

一丛你生前喜欢的红木香

长在你墓地的一侧,每当你在我

梦中出现,我就弯过去

和另外一侧的刺槐形成一道通向

你的、美丽的拱门

▎苇尖上的小鸟

苇尖上停着一只小鸟,纤细的苇杆

被晚风吹过来又吹过去

似乎随时会折断

看着小鸟在风中摇摇欲坠

我以为它很快就会嗖的一声飞离

但直到夕阳从河面收回

它仍然无所畏惧地立在苇尖上

骄傲、轻佻而又沉着

仿佛已成为自己栖身事物的一部分

▎山中细流

两条不知所终的细流从层积的落叶里

涌出来,这突然冒出的清流

在一片高大、铁青的冷杉间各自流绕

像轻抚着森林安静辽阔的睡眠

有克制的欢乐,也有无法掩饰的冷寂

不像高处的树枝,细叶交织

▎灰 烬

清明从山上下来

路过伯父生前住过的瓦屋

墙脚的砖面起了青苔

和他墓碑上的青苔看不出两样

推开门,空荡荡的堂屋结满了蛛网

唯有火塘还残存着冬天取暖时

柴禾留下的灰烬

▎我喜欢轻的东西

我喜欢轻的东西

以及一切在空中自由飘飞之物

云朵,柳絮及炊烟

轻多么松驰

轻就意味着摆脱了羁绊

就意味着事物脱离沉重的肉身

举重若轻的东西也算

包括飞鸟、飞机

世界上有重于泰山的东西

也有轻于鸿毛的东西

但并非都是轻者自轻

重者自重

▎冬日苦?树上的麻雀

黄昏河边的苦楝树上停着一树麻雀

除少数起落外

大部分停在上面一动不动

夕阳照过来,像一堆刚开始燃烧的

树枝和它溅出的点点火星

▎在秋天的阁背水库和朋友谈暗物质

它并不遵循牛顿的万有引力定律

存在,但看不见

如果允许望文生义,我们

是否可以说昨天晚上那些在雨中

挑灯抢割庄稼的乡亲们

就生活在被暗物质包围的世界里

你说每一具沉重的肉身

都藏有一个轻盈的灵魂在平衡着

他的物质生活,为什么有些

失重的、看不见的东西有时也会

压迫得我们喘不过气来

它们到底是属于物质还是暗物质

比如此刻正在秋雨中

腐烂的谷粒,乡亲们无法称量也

无法抑制的悲伤

▎风雪夜

风雪的途中,天空的颤动

并不能救出那些蜷缩在深山中的羊群

一座山峰从苍郁到灰白

覆盖头顶,也不能阻止一个中年人

遭遇心中的疼,这样的夜晚

适宜沉思和入梦,但不适合建立秩序

当万物沉睡过去,他要在

这半明不暗的时光中怀恋过去,他的

咳嗽要在今夜把命运的

必然阐释一一,风和雪吞下今夜的

幕阜山,就像空空的灶膛

吞下湿重的柴火,并以其寂静的燃烧

拷问大地的思想和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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