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妻日常1v1青灯

 2021-09-04    admin  

梁平,诗人、作家、编辑。主编过《红岩》《星星》,还在编《青年作家》《草堂》。出版有诗集12种,散文随笔集《子在川上曰》、诗歌评论集《阅读的姿势》等。

▎城市深睡眠

 

睁眼闭眼之间,

在梦的边缘辨别这个城市。

府南河楚楚动人的样子,

九眼桥喝嗨了的样子,

夜幕挂满霓虹的样子。

睁眼的时候什么也看不见,

只有闭上眼睛,

才看见这些形形色色。

 

眼见为实越来越不可信,

看见一堆笑,

看不见笑里藏的刀。

十字路口目睹一只蚂蚁,

横穿斑马线,看见肇事的车辆,

看不见血。

我看见和我看不见的,

都不能指认。

 

这样的情形已经很久了,

让我自己给自己纠缠不清。

在城市进入深睡眠以后,

我的另一个我,游离,

我的灵魂出窍。

我就是埋伏的天狼星,

在天上看,看城市揭开面膜,

看赤裸裸的人。

 

2019.3.26

 

 

▎经常做重复的梦

 

我有一个梦,

在不确定的时间里,

重复出现。

我记不住它出现的次数,

记得住情节、场景和结局。

这个梦是一次杀戮,

涉及掩盖、追踪、反追踪,

和亡命天涯。

我对此耿耿于怀,

这与我日常的慈祥相悖,

与我周边的云淡风轻,

构成两个世界。

我怀疑梦里的另一个我,

才是真实的我。

我与刀光剑影斗智斗勇,

都有柳暗花明的胜算,

甄别、斡旋、侦察和反侦察,

从来没有失控。

而我只是在梦醒之后,

发现梦里那些相同的布局,

完全是子虚乌有。

 

2019.2.13

 

▎在某个夜里突然失踪

 

然后,夜里多了很多追灯,

从不同的方向追踪我。

在追灯与追灯的缝隙间,

有一张红木八仙桌、一壶酒,

空置七个座位、七个酒杯,

想象七个人陆续到来。

我看不见他们的五官,

他们说自己的方言,

而且自言自语,滔滔不绝。

我发现他们看不见我,

根本不知道是我摆放的酒席。

此刻有一束光打在桌上,

像一把利刃划过,

几只被切割的手有点惨白,

酒杯稳稳当当没有泼洒。

我的酒杯,和我又一次失踪,

夜还在继续走向纵深,

再也不会有人与我萍水相逢。

 

2019.3.26

 

▎如果要充当凶手

 

餐桌即舞台,形形色色,

从海里打捞的大牌分不出主次。

鲍鱼、生蚝、刀鱼、海胆,悉数登场,

虾蟹不在演员表上。

我正襟危坐,心生惊悸,

只好躲在杯盏的后面,

灌醉自己。我的表演比专业更专业,

始终举不起一双竹筷。

好想把筷子扔进海里长出海藻,

海里多一尺屏障,

桌上少几个演员。

我知道那些大牌都是狠角色,

身后的海不会视而不见,

总有一天兴风作浪。

记起释道海师父对我说,

忘其耳目。这对于我实在太难,

我正在参与一次集体杀戮,

听见海的哭,由远而近。

如果生物链上必须要我充当凶手,

我也不会选择海,宁愿

投身于海成为长出刀刺的礁石,

网来网破,船不能肆无忌惮。

海洋里的生命自由、鲜活,

海上风平浪静,蔚蓝,一直蔚蓝。

 

2018.9.5

 

▎过敏原

 

半夜皮肤过敏,

眼睛睁不开,在痒处抓挠,

越抓越痒,由点及面,平滑的手臂上,

触摸到密密麻麻的碉堡。

想起昨晚睡前看的战争片,

那些失守的阵地,弹坑、掩体,

以及横陈的凌乱。

 

我被迫翻身下床,

极力保持情绪的稳定。

常备药箱里找出醋酸地塞米松,

涂抹左臂,找出地奈德乳膏,

涂抹右臂,我无法确定自己的过敏原,

翻箱倒柜把所有可以抵抗的家当,

全部用上。痒,继续痒。

 

有点生不如死了,窗外的黑,

制造了满世界的沦陷。

皮肤上的战事蔓延至胸腔,

我在沙发上看见了路易斯·辛普森,

看见他的胃,正在“消化橡皮、

煤、铀、月亮和诗”,

我羞愧于我的自爱自怜。

 

我忘了夜幕放大的恐惧,

在镜子前端正衣冠。

大义凌然地出门、下楼、发动汽车,

从致民路安顺桥横渡府南河,

我不是去医院,而是漫无目的,

想随机遇见我的过敏原,

一个红灯,或者一颗子弹。

 

2019.6.29

 

(选自梁平诗集《时间笔记》)花城出版社2020年4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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