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9-04 admin
作家简介:栗鹿,女,本名龚怡涵,1990年生于上海崇明,曾经职业为新闻记者,目前专职写作,2014年开始文学创作,发表小说,诗歌若干。2017年开始在“one 一个app”上发表短篇小说《无声无竹》《蝴蝶、风眼与无限房间》《鹤妻物事》《圆石头激起方形涟漪》《杀死一个图书管理员》等;当选2019 年“中国网络文学年度新人”;2018 年出版短篇合集《那些忧伤的怪与兽》,已出版短篇小说集《所有罕见的鸟》,长篇小说《沉溺于雾》即将出版。诗歌及小说作品发表于《诗刊》《扬子江诗刊》《青年作家》《青春》《作品》等杂志。
访谈:
栗鹿:我出道非常晚,换句话说真正开始写作的时间离当下非常近,也就是四五年前。所以我对文学的理解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如果非要说出一个变化,一定是通往文学的那道窄门,更窄了。
栗鹿:奥尔罕·帕慕克:中学时代他非常红,很感激他在我还很年轻的时候就通过作品告诉我,要成为一个作家应该具备些什么素质。翻开《我的名字叫红》,看完目录和第一章我就知道,那些素质我几乎都不具备。
三岛由纪夫:大学时期读到他的《午后曳航》,一瞬间觉得他写出了我想写的那种小说,而我,写不写可能无关紧要。
博尔赫斯:读完《环形废墟》后,恍惚了好几天。后来忽然想通了一件事,下笔之前,所有构思所有可能性同时存在,它们互相影响也互相抵消。如果我什么都不做,它们在最终会因为个体的消亡而成为虚妄(且没有人关心它们的去向)。落笔之后,所有宇宙坍缩至唯一。去写吧,去完成它吧,写作对作品的意义大于对作者和读者的意义。
2. 你学习的专业或从事的职业是什么,它能够给写作提供滋养吗?是否希望成为职业作家?
栗鹿:曾是一名新闻记者,专跑“公检法司”条线。这种刺激的工作当然提供了很多创作素材,然而,一个都没用上。关于下一个问题,当然希望,并且,每一天都在为之努力。
3. 当下的文学生产和传播机制是否为你提供了足够大的空间与足够多的途径?你的作品主要通过哪些渠道发表?
栗鹿:是的,网络成为一个很重要的发表途经。我也曾通过APP、公众号发表过小说,还有幸被网络写手抄袭过。但与过去相比,要想在写作上出头可能还更难了。各方的声音更多更混杂,如何坚持表达就成了一个问题。
我发表作品主要还是在纸质期刊。但每年也只有一两篇。事实是,我的写作曾经是非常隐秘的行为,甚至羞于公开。要不是因为那些对我不离不弃的朋友,我的作品可能永远也无法发表。所以想要写作的话,就多交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吧,真的。
4. 怎样看待从“五四”发展至当下的中国现当代文学传统?其中的经典作品在你的日常阅读中占有怎样的比重,是否构成写作的参照系?
栗鹿:对此没有研究。
比重大概为20%。
并没有构成参照系。
5. 你关注同代人的写作吗?是否可以从中发现不同于前几代作家的群体性特征或倾向?
栗鹿:我只关注我朋友的写作,首先是因为我关注他们的生活。而写作正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第二个问题我朋友王辉城有非常准确的观点,如果在这里抄写他的答案,可能有些不合适。
6. 文学期刊、专业奖项、写作同行、专家学者、图书市场、大众媒体及互联网等所呈现的文学评价尺度,有哪些会影响到你的写作?你的“理想读者”是谁?
栗鹿:唯一影响我写作的,只有生活的经历和阅读的体验。如果有任何人的评价曾经影响过我的写作,放心吧我不会承认的。
“理想读者”是那些喜欢阅读,常阅读经典的读者。他们仅仅凭阅读趣味选择我的作品,而不是阅读需求。奥登在《染匠之手》中写道:“如果流落荒岛,我们宁愿身边带着一本出色的词典,而不是一部所能想到的最伟大的文学杰作,因为在与读者的关系上,词典是绝对顺服的,能够理所当然地以无限的方式对它进行阅读。”这里讨论了作品与读者的关系,显然奥登所说最伟大的文学杰作,对读者来说并不顺服。对于这类作品,读者只有找到了某种密码才能更好地阅读它们,反之,就读不出好,甚至产生厌恶的情绪。对我来说,这种阅读密码,恰好就和读者的阅读经验和趣味有关。
7. 是否认同历史感、现实感的匮乏与经验的同质化是当代青年作家普遍面临的问题?你认为自己拥有独特的个人经验吗?
栗鹿:并不这么认为。每个时代都不可复制无法重来。如果当代青年作家写得不好,就只是因为他们写得不够多,想得不够深,和其他没什么关系。
我比较独特的个人经验,可能是……会控梦吧。就是在做清醒梦的时候可以控制自己的梦境,想什么来什么。如果梦境有忽然崩塌的趋势,就蹲下来什么都不想,梦境就可继续。
8. 文学之外的其他艺术形式,如音乐、绘画、戏剧、影视等,对你的写作有何影响?
栗鹿:音乐、绘画、戏剧、影视领域无一例外,我都浅浅涉足过。它们之间也不存在明显的界限,只不过形式多种多样。大学读的是影视专业,也曾经有过做电影的念头,年轻的时候热衷表达,并不拘泥于某种形式。如今选择写作,完全是因为信任。
9. 科幻、奇幻、推理等类型文学,非虚构写作以及互联网时代种种新的写作实践,是否正移动着文学的边界?在你看来,未来的文学经典可能会呈现怎样的面貌?
栗鹿:我很害怕,有一天人类不再通过阅读获取知识和体验,他们直接通过芯片被注入自己想获取的任何信息。到那天,文学会因为科技的发展而完全消逝吗?同时又有所期待。也许,文学不会消逝,它会更新自己的形式,和时代一起进化。又或许到那天,文学非但没有消亡,反而有了实体,像人类一样具有智慧和情感?
没有答案便是未来的答案。
栗鹿诗歌作品欣赏
■ 岸
傍晚时分,我被河流匆匆带离城市。
水流似乎遵循某种目的,
将我引向星球的隐秘。
我看到故乡反向运行。
水草丰满,雁丫失语,错落的旧梦
建筑起崭新的十月。
倏尔,一个轻浪将我揽入淤泥
我看到河底升起庆祝的烟火——
两位少年隔岸举行婚礼,
仪式对称得恰到好处。
但他们曾经错失的亲吻,却无法重新获得。
岸边的白马已不再饮水,它们将遁入
更深的季节,率先抵达一场突如其来的葬礼。
我不禁去想,死去的人们都在哪里生活?
夜幕低垂,河水渐冷。我回忆起一件往事:
捕鱼为生的亲人就是这样消失在湍急的河流中。
我猜想他依旧会在黑暗中悄悄布网,
捕捉狡猾的旧梦以及隐忍的忧郁。
他会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不断撞岸
直到明日像花瓣尽落,河流也忘却了他。
至此我已不再担忧自己的命运,
也停止了对这场流向的幻想。
就像城市已近干涸,并不使人留恋。
■ 词语
幻想一个词语可以形容万物
它被写在清浅的河流上
随着蝉翼的波动,暴胀成新鲜的森林
它代表棱纹丝袜、粉色肩带
在皮肤上勒出的细细痕迹
我们用它比喻一期一会的物候
以及无法言说的巧合
它是星期六深夜的怅然若失
与此生遗憾的总和
在词语的末端我们探讨时间
它被一个忽然滑落的标点揉碎
书写结束,对话收场
表达的意愿一旦完成
词语便失去了它的宇宙
■ 分形记
今夜我将面对更多自己,
我们的影子交错,
呼唤体内野草般生长的初夏。
当我们密谋谷雨的轰然死亡,
一个清醒的我分形而去。
不远处,壁虎冰凉
它们潜行此间,试图传染更多季节。
我们立刻提议:把握一个暂时的名字
向偏僻的地方,离群索居
从此我不再占有孤独。
时间以失去称谓的代价回到原初,
星尘才得以停驻此刻。
而春天依然短到无处可说,
我们之中的一个,却要承受这种永恒。
■ 罅隙
四月的闪电在浪花上盛开,
(而别处的宇宙选择没收它的命运)
如期而至的海妖
踩碎一片坟墓,抚摸骸骨
就像初次登陆时那样。
但此行的目的尚未决定。
偶尔容许冬日的残念滞留片刻,
注视它迎合浪尖的节奏翻滚,
直至汩汩淌过我的眼底。
又念银色的鱼群挺起刀背,倥偬而去
在通往生死的罅隙中,
它们鼓胀的列队变瘦、变软,
接受乱网里狭小的割礼。
孱弱的躯体每挣扎一次,
四月就蒙上一层白纱。
最后,它们雾气般笼上来,
为新生的星团织造一层茧。
物至于此,都想变化一个模样,
但一切悬而未决。作为丰润之物
总有人收集这样的局面。
■ 约会
情急之下
我顶开了那只坛子
据说有人用它封印死者
在这个无人知晓的时刻
溜走,轻易就像一个神话
由于模仿恒星的关系
我不得不旋转
搭乘着光,不断叫它快一点
失去引力使我支离破碎
然而,在遥远的酝酿梦的幻地
在荒凉的尚未建好的坟墓
时间,像勺子浸在
水里那样被折断
从而创生出
三个崭新的宇宙
我会选择其中一个
注入一种现实
将我奔赴的约会,囊括其中
■ 动物园
假期最后一天,城市的动物园
涌入了十月的洪荒
乌鸦试图从落叶中
收集亲人的跳跃,它刚从
一面游戏镜中认出了自己
愈发青葱的假山下趴着
一只逐渐失明的雄狮,它经常
提起某个故乡,忽而又否定
斑点狮、巴巴里狮
每日更换新的身份
游客似乎喜欢听大雁
描述遥远的雪山,为了便于沟通
大雁不得不使用新的语言:
精确的北纬、东经以及壮丽的海拔
作为科普项目,饲养员在游客面前
处死了一头近亲繁殖的长颈鹿
并宣布扰乱血统的事
不能被容忍,猴子补充道
从今往后,所有出生的白犀牛
都将被割去犄角——
好让它们看起来不那么值钱
逐渐失明的雄狮认为,怪诞的仅仅是听觉
它没有发现自己的毛发换上了
十月的草原,也没有恰巧看见乌鸦
从游戏镜前落荒而逃
■ 谋杀
他丢下城市
往沙漠逃去
来不及穿鞋
她被种在土里
盖着一床
海市蜃楼
不再发元音
平静
就像手枪卸了弹药
(选自《我听见了时间:崛起的中国90后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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