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湿度》可有可无txt

 2021-09-04    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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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简介:胡茗茗,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诗人,编剧,曾参加《诗刊》社第二十三届青春诗会、鲁迅文学院第 二十二届高研班。获2010年度“中国作家出版集团”奖、第三届“中国女性文学”奖、河北省第十一届“文艺振兴奖”、台湾第四届“叶红诗歌”奖首奖、《诗选刊》年度“杰出诗人”奖等。作品散见《人民文学》《诗刊》《钟山》《十月》等刊物及各种诗歌选本。诗集《爆破音》入选“中国好诗 第五季”。

评论家黄朝耕先生曾经这样评价胡茗茗:“如果说,‘诗是关于情感的有形语言’这个定义成立的话,那么胡茗茗的创作就是最好的证明。她的诗是情感的外化与客体具象内化有机交融所形成的晶体:有‘形’,有‘情’,有性别体验,有个性抒发,这样的诗,自然具有强大的交流能力。”

写给鲁院的桑葚,兼致卧夫

 

鲁院里,有两棵桑葚树

一南一北,相距七步

走过第一棵,桑叶阔沃

你打来电话,询问几时出发

走过第二棵时,桑葚红紫

你叠好衣服,饿死荒山——

铃声依旧不停在响

我抬头上望,漫天都是可耻的孤独

一粒一粒的血珠

 

滴落,我这边的雨,到过你那里

我听烂了的歌曲,你也没少听

南北两棵树,七步

你由生到死,七天

你用一秒一秒的溃散和凶狠

来和我们告别,你目送我们的呼吸

朝你远去,你看透了世人的想象力

制造了卧夫制造,厌倦了厌倦

你让你的“活”字,缺少一个偏旁

 

就在刚才,一百颗血红桑葚砸下来

我的衣服染了,老舍、巴金的塑像染了

包括端午的粽叶。你蜷卧

你慢慢衰竭,带着羞于启齿的大孤独

我看到某种轮回。看到你

一寸寸凌迟、一步步得救

你走后,再不会有哪种死法令我崩溃

你,有种

 

我们怎么办!我怎么办!

你这个空怀助人之心、亡我之心的好人

我只在鲁院五楼的窗台,下望,骂你混蛋

 

嘿!我说:下雨了,天黑了

你说:黑,回家吧

那些烂熟、疯狂、死无葬身之地的桑葚,

我就不和鸟儿抢食了

一想到你的死,我已不想死

也不再怕死。你留下来的砖头

我装在兜里,穿林过雨

赶路了……

 

诵《地藏经》,有停顿

 

“唵,钵啰末邻陀宁,娑婆诃”

净手,焚香,念真言七遍

长跪不起……我——弟子慧茗

愿以此诵《地藏经》之功德

回向给今世所杀、所辱

怨生债主、过去父母

回向给……我未出世的……

没有名字的……孩子

 

每天,每天,每诵至此

都会停顿——未出世的孩子

我把这几个字念得很慢、很轻

一层蚂蚁在皮肤上爬咬

窗外阳光普照,阴影里

我独自把头埋得很低

 

说不出口,昙花层层开放,可它

没有芯——叫不出名字

柔软的、颤抖的、莹白的——

死与生,停顿在子宫的出口

罪孽深重的女人啊,你无辜的样子

多像婴儿

 

婴儿闭着眼睛,被钢铁托起

遗弃在通往母乳与糖果的路上

你往下掉,往黑暗里掉,孤零零

有因没有果,有花没有朵

有过母亲,从没有父亲

那勤于耕种的农夫只爱镰刀

收割性爱、江山与牛头马面

他的手,从来只有背面

 

我听到奶娃娃的吭哧声细细密密

我看到的干净的水汪汪对视我的眼睛

深深地、深深、再深深

我要把你看进骨头里

你拉住我一根指头,用力吃奶

你拿你的一条小命

杀了我半条命

 

胎儿,宝贝,我的针刺与刀割

我眼底的喷射,命中的娃

你在每一根指尖坐着,当我抚摸腹部

到处都是等待下凡的你……

 

唵,钵啰末邻陀宁,娑婆诃

祈请菩萨超拔他们,离苦得乐,往生净土

请慈悲与我,及天下女人,业障消除

赐以勇气,无需停顿,并能大声诵出——

回向给——被女人默默原谅的男人

回向给,被弟子堕掉的

——没有名字的孩子

 

老白干

 

我们都是有备而来的狂徒

作为饮者,我是你的终极

作为粮食,你是暴力的发源地

 

六十七度,舌尖在这里拐个大弯

白色的汁液裹挟蓝色的火焰

要燃烧,像干草交给闪电

要体面,做刀尖上的蝴蝶

你要把所有的甜软和苦涩当作濯洗

换取包装,换取接下来的酿造

欢饮,一起重生

酱香型的圣徒爱上了

清香型的小魔鬼

我的酒杯里盛着你的

发散和风暴

 

够了!够够的了

举杯——相依为命

放下——泥沙俱下

 

衡水湖

 

天上掉下个衡水湖,姓冀

体丰,有地方口音与75平方公里胸襟

 

其样貌晴朗,宜扮大青衣

其性情厚朴,易生易养

 

太阳出来了,她会拿出点颜色给老天看看

月亮睡觉了,她就收起表面功夫绣花作诗

 

冬候鸟、夏候鸟、留鸟、旅鸟纷纷卸掉翅膀

蓝莲花、粉荷花、芦苇、水草悄悄孕育宝贝

 

每一条好汉的心里都有一个水浒

每一首好诗的背后都有一座衡水湖

 

 

大洼,在水一方

 

是谁在草尖逆着时光疾走

这无限延展的黄金

在水一方,一路退后

大风吹动,草甸倒伏

蒹葭苍苍啊

流水何汤汤

 

夕阳下你站在那里朝下一指

这个村庄里曾有我的亲人

你不动声色地回望

吹开浮沙,深一脚浅一脚地

远离,并以远离的方式

接近祖先的心

 

不必有芦花盛开空茫

不必有野鸭竞相飞渡

在这个好秋天

闭上眼,全是锦绣

伸出手,就是江山

 

 

翻墙去看松花江

 

我诞生于水的黑暗

也返身于它清澈的表白

这围困已经太久,庭院杂草

缺乏爱情与道德的修葺

广阔天地,无为无力

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

我一边节节败退

一边自我宠溺

 

……翻墙去看松花江

女人热衷牵扯、男人关注走光

唯有诗人倾心白银的歌唱

这滔滔洪水不期暴涨

浪漫主义背井离乡

巨大、潮湿的舌头,卷食上游的

化工原料桶、下游的死猪四脚朝上

被反复歌咏的大豆、高粱

九成泡在水里,部分巴望车轮

空有其表的莲荷,微红摇摆

——低头,江面浑浊

——抬头,天空万物生长

 

……翻墙去看松花江

却被更大的围困所伤

这来自地球的剑器

正是我们预支的口粮

 

干枝梅

干枝梅,以繁芜的紫,坚守

干燥到骨头里的美,星星点点

又极具铺陈

以荒凉带回盛夏

以朴素驱散浮华

不动声色:我在

这以退为守的退让

这悄无声息的声张

我在干枝梅的花影下沉沉睡去

在低处等待

风,吹来草原的湿凉

不是落花轻洒也会被露水惊醒

——被打开

她的正面——从不慌乱的幸福

侧面——拒绝忧伤

迎春

生来便与绿叶不共戴天

将冷寂挡在身后

热闹,吹着喇叭走远了

这是第九十九朵鹅黄

剩下的已死于豆蔻之前

迎春,不女人不诉苦没有芳香

以垂落之姿回避或接引

将众多幼小的蕾揽于怀中,与春天

密谋,初吻将会使它们一齐开放

坚强,不是对严冬的恐惧,是厌倦

是深深,难以言说

水莲

十指张开你便吐露水汪汪的蕊

粉红色的奶娃娃被自身的香气迷醉了

蜻蜓不招自来,有蜜自皮肤渗出

你是藏起来的宝贝,永远与岸一水之隔

娇嫩、敏感、不可触摸

一阵风也会让根动起来

太阳使你懒洋洋

月亮使你空荡荡

水莲,水莲

我十指连心的小姐妹

烟花

燃烧与熄灭不能相见

昨天与今天不能相见

压抑与自由不能相见

爱,是一个人的事情

而孤独是烟花,只散不谢

真是一个消散的夜空

在每一个开始的缝隙腾空而起

停顿、然后放弃

所谓极致,只在照亮夜空的刹那

这绝世的绚烂啊

这烟一样的夜之花

瑜伽.瑜伽

我将身躯全力伸展,然后下压

我要对抗的不只是隐痛

不只是僵硬

还有——时间

我试图以疼对抗衰落

以诗对抗平庸

以水的冥想对抗火的浮躁

既享受盾又享受矛

我愿意听到这些骨头发出声响

它们让我感到我还活着

柔软地活着

像海底的水草对抗着海面的风暴

师傅告诉我

对肌肉说放松你会看到存在

对眼睛说放松你会忘却烦恼

又是一个有风来袭的夜晚

群山在头顶沉睡

在手语的召唤下我慵懒而警醒

这种警醒令我与世界轻松脱离

身体像一张打湿的报纸

或者软软的袜子

而快乐正从皮肤里跳出来

如果我不爱了便不再说话

如果我不再说话便是对心

将手松开

2005.11.27

 

瑜伽冥想及其背面

 

此时,冥想

目光闭合,五心向上,触须打开

于清泉开始的地方,腾挪或假寐

靠近生,靠近死,靠近空白

可以薄,像一页纸托起发黄的文字

可以小,被母亲的双手捧着交还爱人

必须新鲜,超过植物,面向太阳

必须重新学会说话,原谅错误

原谅每一声朝向羽毛的步伐

我被自己装载起来

被血液充盈,温暖

下至脚趾,上通眼睑

然后是云朵,是孔雀

或者,一粒米

心,睡在了天上

身体,坐进土里

因为简单,我将简单的背面唤醒

因为轻,我将更多的重——催眠

06-04-15  晨

 

我所钟爱的水果们(选三)

一、杏与杏仁

我预支了一枚杏子的辛酸,忽略了甜软

直接咬到内核,苦杏仁躲在里面

微微晃动——让我出去

风雨打落了更多的繁芜,红黄不接的那颗

更为青涩的高挂枝头,毛毛虫走不动了

它把露水当做了家,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殇,不在伤口,在地底下

根部露出来,叶子先会黄

一只鸟儿的重量也会让棵大树倒下

不是飞鸟,是心空

 

二、有关葡萄

想到葡萄就会想到蓝紫想到国画

想到吐鲁番女子想到丰盈

还有——波及

一粒揪下来一串都会疼一棵树都会动

牙齿想要说话,风沙掩住嘴巴

蜗牛与黄鹂,哪个先行抵达

葡萄与月光,谁更催人泪下

 

六、削菠萝

必须以刀对付粗糙,以锋利对抗坚硬

以金克木,使金黄淌出水来

还要以咸增加甜度,不可缺少的一步

诱人的芳香使初恋的人

往往吃不到菠萝的思想

谁会在意一只菠萝的伤痕

过于一致的倾斜,盛宴秘密进行

要么向左要么向右,这一些的刺

你要说——等等,向内扎 

多年以后 

 

多年以后,我依旧

会爱你的衰老、形而上的丑

可我,不敢拿出我的

 

多少人怀揣锦绣,行行走走

只有你,能与我十指相扣

这一扣,多少年少轻狂

多少快意恩仇

在这个多变的年代

有些事,就是无法改变

空瘪的外壳被大风扬走

靠着沉甸甸的麦秸垛,爱情

终究是一场反省和低头

 

在你之后,我形同走肉

或者,成为女人中的女人

有毒、有瘾、有小邪恶与大伤心

我们的女儿,嚼着我们熬出的麦芽糖

旁观我们走在各自救赎的路上

长大的她,还会相信爱情吗

 

多年以后

让我的墓碑挨着你的

或者,来世

把我思念你的日子

——还给你 

 

我终于握住流水行云(组诗)

原谅我,在每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以燃烧的方式消散着

这种消散像满天大雪温柔落下

我的爱将整个世界映白了

是的,世界因你而纯净

我因你而微笑而噤若寒蝉

好孩子,你是我身体的延伸

好男人,你是我灵魂的背面

你们是我籍于这世界的依托

为什么每个夜晚握着你的小手方能入睡

为什么皓月之下捂着嘴巴说出一个名字

写诗是件多么孤独的事情

快乐的女人是不写诗的

我时常变得沉默而且疲惫

心意游离

总在把自己掏干了,再掏

将她放逐得很远很远

她在那里徘徊,张望

而我抽身回来

丢下她不管了

我爱上了一个人

一只手伸过来掩住我的嘴

你说得已经太多了

所谓婚姻,不过是

白天蒙着眼

夜晚蒙着心

枕着你的声音入眠

这是多么可怜又幸福的念头

我该走过多少路跌过多少跤

才能以一种姿态站在你面前

我靠一只烟又一只烟维系平静

靠写大量的诗维持清醒

靠你的声音,只言片语艰难度日

我病了,很重

我听到了最高贵的声音

阳光、流水、寒冰、珠链

这些都不足以表达它的特质

这个问题让我烦恼许久

也许我听到的只是回声

喜欢听你说回声、回声

那是因为喜欢你偶尔露出的孩子气

如果你在从茶几上蹦上蹦下、拿大顶

都不足为奇,那就是你的本真

你被包裹得太严太久了

让我来帮你慢慢抽丝剥壳

畅快呼吸,丢盔卸甲

再说一遍,请你再说

我喜欢回声带来的回声

你一定要讲讲阳光灿烂的日子

讲讲,再讲讲

它们会让我笑,让我放心,让我打开

每个细胞都是活跃的、游动、绽放的

像婴儿乖乖睡在母亲的注视下

像病弱的春藤,攀爬呀攀爬

终于探出了身子,晒到阳光

你看到我的动作很轻很慢

那正是一种力量的暗自抗衡

呼吸很细很长

那是我在按摩内脏

如果目光如水,静如止水

那正是我在压制内心的狂热

你看到的就是你能想到的

你想到的就去做吧

把我变成拇指姑娘吧

把我装在贴身兜里走哪儿带哪儿吧

我会很乖很安静,绝不探头探脑

当你累了或者孤独,你就说长啊长啊

我就那么一下蹦出来摇身变成小妖精

在你面前晃来晃去,诱惑你的眼睛

或者,变成你的小母亲

用裙角擦去汗水用指尖刮你的鼻子

最后做上一碗榨菜肉丝面

其实,我最想变的是你的小女儿

骑上你的脖子大呼小叫

搂着我,拍拍睡

我将带你步入高岗,星空下手拉手

风从你左边吹过从右边吹去

与来自天庭的目光对视

以灵魂的光芒照耀对方

我不是第一个对你哭诉的人

但我是最后安慰你的人

以我的方式艰难地爱着

镇静,隐忍,拢紧臂膀

黑暗里,旷野上我们风驰电掣如影随形

一团不幸主宰我

我听到时间的声音漫布天地有如洪水

洪水背后

深爱之人飞速与我背道而驰

其实,我爱的只是恋爱本身

仅存的那一点点美好

正在被生活剥蚀殆尽

一定有什么我无法表达

一定有什么我无法描述

比如速度、比如声音比如行云流水

我看到它、抓住它、而我无法讲述

一直是个没有家的人

现在越发家徒四壁,两手空空

越是走近你越是远离你

这中间暗合的深意,你懂吗

我在一夜之间走完一生

一夜无眠,而我真的做梦了

那是天神也无法阻挡的滔滔洪流

就这样承载我、覆盖我、穿越而过

一次次飞起、一次次降落

一次次细语喃喃,这是我的

还有什么能是我的

除了这样缠绕不休的夜晚

无邪的馈赠与燃烧

血与水,磷与火,疼痛与震撼

我的左边,右边

暗夜无边

第二次感觉已经写到时间终止的那一句

第N次感觉我有多么虚无

黑白相间,动静结合

我是以生命写诗的女子

是你懂事的女人

是什么在指间丝丝缕缕

欲说又止,走走停停

那是我一生无法企及的状态——

行云流水

流水行云

11.19 - -11.20

十点一刻的北京

 

这是房间内最后的火柴

如果火苗的颤抖,是因为我的手

拜托就让潦草的诊断将它吹走

 

举起空荡荡的双臂

正像十点一刻的北京

广厦万千,按部就班

目无表情的人群

有着毫无悬念的剧情

就连野鸽子也有剧终可憩

病理未明的城市

指望一场热泪的核磁共振

 

这是我留下的断发以及

用过的面纸巾,三分钟后

门锁一碰,荡然无迹

除非我流淌在右肩衬衣上

那一小点点,可耻的潮湿

正如白云之上,露水的马蹄 

2011_06_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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