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简介：大海，男，硕士，湖南人，现居广东，中国小说学会会员。在《作品》《芒种》《南方文学》《黄河文学》等发表作品逾200万字，出版作品集7部。50余篇小说被《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小小说月刊》《读者》等选载，40余篇小说入花城出版社等年选，部分作品入全国中高考语文模拟卷。获广东优秀小小说“双年奖”一等奖、《小说选刊》全国微小说精品奖二等奖、《长江文艺》散文随笔奖等逾30项。

乳房的故事（组诗）

——献给在异乡城市谋生的乡亲

大海

（一）补鞋的女孩

把花蕊铸成的理想

用挥舞柴刀的勇气，扛上脊梁

偷偷潜入城市的心脏

看惯了家乡的山羊

鬼火样的霓虹

最初让你胆怯和彷徨

只有忠诚的鞋机，安慰惊慌

不同的身份，相同的夏花

城里女孩披着蛔虫样的黄发

尖锥似的皮鞋，扔在你面前

颐指气使似乎让你害怕

她的丝裙镶花下摆

嘲弄你的棉布马甲

嫩如大便浇灌的食指，刻意戳弄

——补好这里，听见没

抬眼的机会

面对涂满红漆的烂嘴

两只经常被蹂躏的乳房

一双张开成习惯的大腿

你无暇八卦是非和暧昧

埋头补鞋的时刻

用余光蔑视真假难辩的乳房

内心耻笑她那沾满尘灰的躯体

你的自我缝制布鞋

还有不施脂粉的面相

正是城市女孩嫉妒的天然模样

飘雨的夜晚，你做了回城市女郎

深入高楼大厦腹腔，眼睛被繁华刺伤

那个弹性的胸罩，贵得让你逃跑

只能梦中抚摸自己的结实乳房

挺起价值连城的骄傲

谁给母亲的头发抹上白色

谁让父亲的脊背如此黝黑

谁让家乡的土地肥得流油

谁又让父老乡亲日夜贫穷

妹妹套着旧褂，萌动的乳房藏着梦想

悄悄长大的弟弟，羞涩捂住开着的裤裆

遥远的故乡，绵延的山梁

你想飞翔，却又满怀忧伤

开心的日子，是在邮局厅堂

你用柔软的乳房，顶着前人脊梁  

忍耐着拥挤的汗臭时光

直到捏出水珠的汇单

落在邮电制服者的手旁

才敢释放紧绷的慌张

城市烈日下，街道巷子旁

你又开始低声欢唱

家乡的他，种着粮食蔬菜

你在信中书写忠诚和期待

一个下雨的夜晚

你蜷缩在出租屋，没有补鞋

你抱着圣洁的乳房

任思念燃烧乡愁和爱怨

(二)摆地摊的少妇

八毛的假康师傅面

五毛的真涪陵榨菜

挤开你的喉咙，跳进你的胃

匆匆饱腹的你杀入城中村

跟随你的兵马和武器

是一架转战南北的推车

华灯残照的城市边源

是你游击出没的最好战场

没有丛林坑道，没有炮火硝烟

你在阴影之下布置一地目光

等待，捕捉

微薄的利润

一个跟你同龄的少妇

用涂满怪异颜色的手指

捏住精美的发夹

挑看半天，重又扔掉

那张令男人心动的脸部

其实如同下垂的屁股

夜场女孩低衣领里的雪白乳房

你也有，并且引以为荣

她们沙裙里扭动的美臀

你也有，却没有机会摇曳

你的宽大脚板超过高跟鞋面

而且担心尖底把马路戳穿

一个胸部硕大的太太牵着小孩

有意在小摊周围展现骄人的艺才

你也是母亲，不敢奢望哺乳的地方

在城市毫无遮拦的夜晚

只能用手掌隐揉自己的乳房

揉搓沉实的乳粮

你也有可爱的孩子

在他满月那天虔诚祷告

愿他如小狗粗生，愿他如小狗贱养

就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此时此刻，他躺在旁边的货厢

进入安慰母亲的梦乡

城市进入朦胧的瞌睡

孩子在宁静的午夜醒来

你把角票塞进装零的钱包

你把乳房塞进孩子的口腔

乳汗如同子弹射出了枪膛

你的脸上荡起幸福模样

（三）担沙浆的大娘

靠近这个城市的心脏

有幢新建楼房，如同裸体的女郎

细细密密的护网

遮不住她的隐秘地方

一群光着脊梁的民工

正在装修女郎的七层腹腔

累积的汗水，满装的沙浆

压上一个民工的肩膀

上楼的身影，如同攀登山尖

担子卸下的瞬间

我见到一张不同男人的脸

坦荡的胸前，什么隆起都不见

女人的眼睛，女人的嘴

你的年龄，你的模样和皱纹

使我想起故乡的山水

还有老树旁边母亲的依偎

母亲已然荒凉的乳房

尽管如同干瘪的老井，仍然珍贵

水泥袋口拆开的瞬间

弥漫的灰尘迷蒙双眼

你撩起肮脏的衣摆揩脸

瘪瘦的耗子在胸前显现

担子残酷地压着你的双肩

耗子又被晃荡的衣服遮掩

休息的瞬间总是充满淫荡

年老男人念叨着女人的身体

年轻男人的眼睛瞪得发亮

粗黑瘦削的你，没有丰满乳房

哪怕脱个精光

也不能吸引淫邪的目光

你在碎石之上，将疲惫的身体仰躺

发旧的家信覆盖脸上

字如笸箩笼罩住泪光

妈妈：哥哥结婚要钱

妈妈：爷爷生病要钱

妈妈：我交学费要钱

透过防护网的洞眼

你突然有了诗人的联想

啊，原来生活是张网

——该死的我，早已活成鱼殇

握得紧的命运之绳

摆脱不了宿命的网

作于1998.10.1.珠三角某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