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师父是王语嫣尽欢潮汐

 2021-09-04    admin  

诗人简介:哨兵,1970年生于湖北洪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武汉市作家协会副主席,获《人民文学》新浪潮诗歌奖、第二届《芳草》文学杂志汉语双年十佳、《长江文艺》第五届年度诗歌奖等奖项。出版诗集《江湖志》《清水堡》《蓑羽鹤》。

与父书

哨兵

而我,为什么也会成为一个孩子的父亲?

——序

(1)

这是你的一生:从乡村中学的校长开始

一直干到城里中学的校长退休

想到知识分子对世界的忠贞不二

我不寒而栗

再如:爱。人伦。血源。亲情……

就算到死,你也不会把我当做你的儿子

不寒而栗

从我出生,你我就相互为敌

(2)

在不清楚公鸡为什么围着母鸡打转的年龄

我就开始追逐身边的女生  逮黑辫子  亲黑眼睛

同样,在不知道母鸡为什么会下蛋的时节

那些女生就纷纷变成了母亲

以上疑惑,你一直笑而不答。但我知道

是权威和真理在握的感觉,让你无从谈起

(3)

乌林镇的鸦窝

全都座落在校外的松林里

我接受的所有关于飞翔和天空的启蒙教育

全都来自这种不祥之物

惊蛰炸雷,仍有人冒死上树捉拿刚暴绒毛的天人

清明阴雨,仍有人戳穿蒙在教室窗户上的塑料纸

凭空架设一步登天的云梯

我在语文课上,学写汉字的起笔。而横字的笔画

在我看来,与当时的三种事物有关——

镇外直通县城的土路

扣在老师指尖上的教鞭

或者,一只寻幼乌鸦的俯冲

(4)

高一课堂。与政治老师为哲学命题

争执到失礼,让我又一次变成了你的敌人

截止到十三岁,我真的不清楚

校园里的杨柳,哪一根才不是痛击我的利器?

所以,对大地上的万物

我至今保持着莫名的敬畏和警惕

而你,挥舞植物的残枝

就像挥舞着世界的终极真理

你骂:这人世的哲学是这样的

——那狗日的爱啊,无非就是疼

(5)

而镇外,暴涨的江流敞开在平原上

把荒野一分为二,像一座打开的地狱。

而我,说不清江水为什么要淹没草地,

就像我,说不清你紧逼不舍的原因——

“我已无路可逃,”我站在水边,“如果

你,再动用皮带和父亲的名义,我就跳下去。”

果然,在相隔不到一米的防浪林里,

你,白色的羊群,刮破的衣裳

止步于,摇晃的早晨。

“即使,”你抱起一只羔羊,“即使投江,

重新投胎后,还得任老子烹煮。” 

随后,奶奶的一声长哭,

平息了你与羔羊间的一场殊死博弈。

所以,亲爱的爸爸,

亲爱的中学校长和强敌,

如你所言,从少年时代起,

我就不是一个人,“是镇外荒野里的害群之马。”

从一所学校驱赶进另一所学校,

像一匹流浪的小动物。

时过境迁。当我们动用羊群和马匹

清算父子间的陈年老帐,我们终于发现

学校不过是羊圈,并不是牧场。

(6)

不久镇外的石榴就烂进了奶奶的子宫里。

关于成长的秘密,我只能这样说:

我长大,是在奶奶离世时,

瞥我的一瞬。关于生死,

我只能说五月阴雨有坟墓的气息。

因为,死亡让我一夜成人,

像闪电照亮了果实的内心。当奶奶

引领我的双手,穿越她的下腹,

一个少年就穿越了他的坎坷和果林:

“我全部的疼,都来自一枚石榴……”

那一刻,我终于抓住了世界的真相,

抓住一个女人的病,以及

我与父亲相同的来历。

后来镇外的石榴就烂在了奶奶的子宫。

(7)

你说,献给家庭的礼物

莫过于举行婚礼。

所以,与姓氏和血统无关的女人

一旦被爱命名,就会成为我们的亲人。

……而人生的这种荒谬

再次引爆了父子战争。

我说,如果爱需要联姻,那么,

我早就应该搬到松树上,做乌鸦们的亲戚。

要知道,从小时候起我就喜欢这鸟儿,

喜欢预测世界的凶吉。

于是,你磨斧。伐木。驱鸟。

试图斩断我与童年的联系。

而童年。童年。

童年已死。

幼鸦破壳

我就成了一个孩子的父亲。

而我,为什么也会成为一个孩子的父亲?

像野花爬上高坡,我爬上你位置

续演人生的荒谬

化身权威和真理

(8)

杯中有乾坤。从幼年时代起,

你让我见识过的乾坤有——

一头发疯的狮子

倒置的桌椅,与世界

以及母亲的泪水和伤痕。

因此,我拒饮,

拒绝做狮子。面对世界,

我宁可做羊,也不伤害

我深爱着的和我深爱过的

一棵青草。

(9)

就在今天,表弟选择用喝农药的方式,

兑现了多年前的诺言:“无论如何,

三十岁必须离开乡村,做上城里人。”

在此之前,他还选择饮酒,吞安眠药

辅助死亡,在幸福和迷醉中,

总算离世。但是,我对此嗤之以鼻。

做为有着自杀情结的家族的后裔,

他的死法并没有逃脱叔祖的影子。

在我看来,在江汉平原上走失自己

的最佳方式,莫过于跳进村外的

长江和洪湖。那儿才是真正的城市,

水草和鱼禽类的城市。

(10)

现在,我承认你的预言。

我一生理想的工作,不是做

教师,教育刊物编辑,政府公务员,

更不是做作家和诗人。对于我

这个常年偏居湖边一隅的男人,

这个愈见愈老,却不知老之将至的男人,

如你所言,我的确适宜做一个乡村兽医。

因为,我喜欢胡作非为的天性,

并不缘自一个中学校长,而缘自

一只濒临绝境的禽鸟

与一头躁动不安的家畜,况且,

这些年来,我对禽兽病痛的了解

远比人深刻。如你所言——

作为一个乡村兽医,失手阉死

鸡公或猪崽,没人会追究他的罪愆和刑期,

同时,禽兽们临死前的呻吟,

也无人能懂。但我敢肯定,

小动物的哀号和悲鸣,

与你的预言间,有着神秘的联系。

8/31/2006 1:15:26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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