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简介：张牧宇，满族。20世纪70年代生人。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著有诗集《我不能更深地叫醒月光》 。有作品发表于《作家》、《诗选刊》、《中国诗歌》、《诗潮》《诗歌风赏》等。有诗歌选入年度选本。居吉林四平。

1、立冬日

你是否有机缘读到这首诗？

我要告诉你的是，这一天

东北在一场雪后，气温忽然转暖

枯萎的荠荠菜，紫花地丁和苦麦菜

泛出绿意盈盈的生机

风微微吹过，甚至没有痕迹

阳光落下来，把道路晒得暖洋洋的

我知道都是假象，但是并不妨碍信任这一刻

枝头的叶子可以再停留一天

合拢的花瓣也打开了

我记录下它们伸展腰肢的样子

还有你

来自远方简短的问候

是模糊又不确定的温暖

2、戊戌年小雪日，农历十月十五

小雪日，被一轮满月侵占

天空晴得空落落的

一点儿也没有下雪的迹象

北斗星挂在夜空，越发清寂

刚刚路过小公园新栽种的树木

它们在明年春天醒过来

会把他乡认作故乡吗

我突然想起白菜，甜菜，萝卜和土豆

这些东北田里常见的蔬菜

在这个时节

农人已经把它们收进地窖了吧

月亮跟在身旁，看着我跑步

在生活的空隙起起伏伏

像无处落下的雪花

3、冬日的忠告

人物是一个一个出场的

而离去时未必如此。你看那冬日

只一场风霜就冻结了生机

翻飞落尽，繁华归于寂寥

我还是反对短暂的欢爱

消耗内心的充盈，爱，同情和纯真

剩下被虚空啃食的漂泊，萎靡

“当欢爱远去，当孤寂来临”

走在冬日的阳光下

你将羞于回忆熙攘的过往

如落满大雪的平原

4、绿皮火车

我不描述雨水中的落叶了

也不和你说起烘托思念故乡

在夜晚穿行的绿皮火车，这次

我怀揣着8.5元的粉红色车票

在明媚的秋日

路过黄柏，老岭，石湖……

路过稻田，玉米地，培植人参的蓝色大棚

路过河湾，落叶松林，一片白桦林立的坡地

绿皮火车拉响鸣笛启动，停靠

穿过一个又一个山洞

一个漫无目的的旅人，打量

挽着柳条筐的人们三五嬉笑

或带着盛装的孩童

那个系着粉色绫子的女孩额头冒出亮晶晶的汗珠

身旁小一点的男孩拘谨地收起了顽皮

两只手不安分地缠绕

好动的本性就快忍不住了……

从一个小站上车，到另一个小站下车

热腾腾的生活气息溢满车厢

在他们中间，我是离家多年的人

而他们每一个人

确定都是我的亲人，每一个小站

都是我即将回去的故乡

5、冬日的旷野

已经平静了

即使再刮几次危险的风

也不会呈现狂躁的翻飞。实际上

风从来就没有停止过

终于干干净净了——

粮食被收回粮仓，种子遗落在起伏的枯草间

秸秆束成捆，成为沉默的历经者

一排排的树木褪去繁华

宿命般排列着，孤零零的那一棵

肯定守护着一座坟茔，护佑着良田

一场大雪即将来临，覆盖旷野宁静的沉睡

还会有风，不断荡来荡去

犹如不肯离去的鸟儿，斜斜地觅食

6、黑暗中的人

停下阅读，天色还陷在黑暗里

我习惯性地左侧蜷曲着躺下

窗外的绿鹃发出了第一声啼叫

卡佳找到了睡眠，埃德愿意停止

头脑中一个人的故事和战争

“炒蛋加培根，法式吐司烤薄饼”

就在今天的清晨，走出去

吃一顿全套的农夫早餐

一切都来得及

停止，或者开始

黑暗中的人在黑暗中相遇，和解

在黎明前泛白的时刻

我关掉灯

转身右侧蜷曲着

心脏噗通噗通平缓地跳动

7、冬至

十亿片雪花落下来

十亿片雪花都是写给你的信

大地空了，只有白茫茫的寂静

天空布满了星星，爱人

最长的一夜，请用来读信吧

拆开隐秘的覆盖，融化一朵一朵的暗语

她在最后一片雪花下面

托举着黎明

8、一面湖水

沉寂是一点一点堆积的

来临的时候还是会让人茫然

我长久地坐在一面湖水前

风从远方吹来

云朵飘荡，摩萝有着精灵的翅膀

此时的时光漂浮在水面

充满放逐的旖旎和想象

而更多的时候，我们却承受着

赤裸的真实与淹没

我的身体里沉积的时光

在一场大病里燃烧，把咳碎的江山吐出来

湖水静静的，洗濯不为人知的绝望

夕光落入湖面，星星

静静地亮起来

9、长白山天池

瞬间静下来了

在熙攘的人群里脱离出来

只剩下蓝

静止的蓝，丰沛的蓝

掠过尘世的蓝

天空的蓝，落在火山口里

深不见底的蓝

被击中的蓝

涌在胸口的清澈的蓝

拥挤的人群浮动

面对着蓝，依傍着蓝

它像一面蓝色的镜子

映照着眼底无限的蓝

10、故乡的原风景

请拥抱我。森林的树木和花朵

请围绕我。松花江和牡丹江的河水

请认出我。每一块石头前世今生的记忆

和共同依存的生灵

我站在这里，就是这里的一部分

生长出的根须，深深扎进黑土地

扎进松花石的缝隙

再没有云朵的飘忽之音

云朵落下丰饶的雨水

看啊——

那个归来的人

越来越饱满，茁壮

拥有了完整的爱

11、长白山

这不必惊讶，我只是回来了

循着祖先血脉的痕迹

有一处是扎古塔氏的“窝集”部落

岳桦林，美人松和落叶松，在一年一年

脱落旧叶长出新枝

漫山的野果野花还在，瀑布还在

那一潭天空之水还在

映照着扎古塔后裔心上宽广的蓝

他们曾是“巴拉人”，远离战争

独享自由奔放的灵魂

驯鹿，狩猎，繁衍

他们信奉自然之神，用朴拙的热爱

唤醒森林与河流

用血液遵从山林的馈赠

我只是回来了。

山神依旧。远古的森林依旧。你依旧。

我面目模糊，灵魂依旧。

注：“窝集”满族语，为森林之意

注：“巴拉人”满族语，为不受拘管的狂野人

12、山中

秋天的山长出翅膀，树叶纷纷

变换着色彩，开始一树一树的离别

在山中

静止的事物只有我

溪水带着上一刻落下的叶子，经过这一刻

今年的落叶覆盖着去年的落叶

我停留片刻，离开此时的静止

万物皆会消逝

万物皆在轮回

13、十月

山间的花期已过

岳桦的叶子已奔赴故土，枝条干干净净的

呈现强韧和执着

我承认自己过于心急

想把所有的词语掏出来

人近中年，总想拥抱更多的热爱

离土地那么近

注定无法做一个空灵的人

我用一生的时光来赞美

故乡的一切：山川，河流，森林

大雪芩寂，空山清远

14、答诗人葛筱强＜戊戌初冬与诗人张牧宇对谈有寄＞而作

回来后，有一段时光陷入虚无

畅聊掷地有声，让每个人的孤独

有了暂时的归宿和温暖

我睡得很早，细节在沉沉的梦中

找到安稳的位置

你谈到父亲，母亲和女儿

轻微的口语障碍消失不见

说起母亲的病体，眼里的泪光

被短暂的停顿憋回体内

我低下头咽下喉咙里的酸涩

时隔两年，或者更久一点

我们身上的岁月又厚了一些

人民大街上的落叶在车轮间翻飞

一场雪正在路上，之后

东北的冬天即将来临

我们准备了书籍和诗歌

在母亲的咳嗽和孩子成长的拔节声中

沉入漫长的冬夜

又一个清晨，七点，你正在赶往车站的地铁上

你说，女儿还在睡懒觉

我回复你：保重，平安

之后剥开一颗柚子，熬成柚子茶

窗外的雪落下来，冬天来临了……

15、一场大雪足够用尽体内的白

不是彻冷的地方，感受不到它的美

一场雪落尽了，还有一场大雪在赶来。

“天空蓝得像跟谁有仇似的”

我说出这句话，正好看到一棵棵树木

在风中硬朗的样子

一场大雪足够用尽体内的白

但树木从来不曾说出口

它守住沉默，这最后的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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