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语

这是一组关于时间悼亡的抒情诗。对于这个命题的把握，我想很多人会处理成伤逝或者深陷主观情绪化的泥淖当中，但诗人张牧宇清晰而明确地避开了这个表达“陷阱”，无论是借物喻情，还是寓情于景，她笔下的“九月”和“悲秋”，实则在共同指向生命内部的丰富对话，整组诗歌呈现出一种来源于物化世界，又折射于隐喻与诗意散步中的奇妙“音乐性”。其中的“生活的幻象”“孤独”“饱满和荒凉”“逝去”和“哀叹”都在赤裸地与现实进行对质，其间充满了女性独有的情感特质，可是又糅合着诗人智性的一种处理，比如反观、消解、构建以及自我命名。风声里其实有“片刻的犹疑”，同时，“九月将在十月的身体里”，这种写作姿态也不断丰富着诗歌阅读体验，在日趋重视当下经验的自我世界里，给我们留出了一条更加开阔开放的诗写路径。张枣说“诗的危机就是人的危机”，他提出问题的同时也已经回答了问题本身，在诗人如何处理自己与这个世界关系的同时，其实就在为诗歌塑造新的精神形态与内核。是的，张牧宇的这组作品已经自带觉醒、气息低徊。

——飞白

▎果实与死亡

为什么想到的是死亡而不是收获？

枝头果实累累，散发着香甜

庄稼正在成熟阶段

繁花开得令人心慌

可是想到这儿

伤感涌上来

我想拥抱你，静静地

直到星光升起来

▎你曾说起前世

实际上你已经完成了前世

在今生经历命运

从谨慎到张狂，再到从容笑对

终于懂得

接受才是放下的前提

失去一些，得到一些

我不再坚持。

水流动才有生命

对于你说起的下辈子

需要在今生遗忘

▎习惯

我又开始在雨中练习微笑

每一滴雨都是孤单的

它们扑向人间，汇集成孤单的总和

隔着那么多的人

真是令人遗憾

习惯孤独的人

他们不必说话

已经完成了一次骇浪

我把你取走的部分拿回来

也就是一滴一滴的雨

从我的城市到你的城市

▎信件的地址

云朵每天都在练习离散

时间久了

反而生出自在

哪一天不是在分别的路上？

即使是

我们还没有相遇

当你接受所有的结局

心中的悲伤变得开阔起来

我握着逐渐变凉的天气

决定在九月

每天写一封信

▎一滴雨，和另一滴雨

一整天

我只在雨滴里坐着

它们落在小池塘中

画出一朵一朵涟漪

一整天无所事事，飘忽又气馁

当我承认

自己的无能为力时

我已经开始沉静

雨滴终于在池塘里相拥

但也有一部分落在树上，花瓣上

还有一滴滚落到我的手心

这些雨滴，注定无法相遇另一滴雨

▎我们谈谈吧

今天我又一次提到死亡

请原谅

初秋的阳光这么好

本来应该谈谈收获和相伴的余生

一株梨树此时把自己打开了

它拼命开着

雪白雪白的花朵宣誓着主权

这真是一则令人伤感的消息

这样一意孤行的盛开

是因为树木感知到死亡迫近

整树的洁白发出哗哗的声响

令路过的风汗颜

她用尽热切

等待爱情最后一次降临

▎白露书

北方的繁华逐渐回归到零

这过程如此迷人

白露已至，果实紧着脚步储存甜蜜

人们把它们收回去，同时

也会把九月收回去

荒芜必将呈现辽阔，那样一览无余的忧伤

亲爱的人

我不再感叹岁月

我已准备好冬夜的盛宴

用九月的丰沛和身体里小小的叹息

▎失眠的星星

一个人的千军万马踏空夜色

寂静翻涌

是因为吞下太多的星星才失眠吗？

它们在我的心里拥挤

每一颗星星变成一段时光

哦，那些时光，触动的瞬间

我揣着九月的秘密

沉淀成九月的海洋

感谢你

让我在人世还有人可以爱

又美好又荒凉

▎曾经的雨

今天又是下雨天

气温越来越低了

月季的花瓣很迟疑，小心打开了花蕊

三叶草准备合拢叶片

格桑花摇着柔软的腰肢

向风询问高原上姐妹的消息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一人，一猫

坐在院落里看雨

那么多的雨，没有一滴雨

会是曾经的雨

这样简单的思考令人释然

▎停下来的这一刻

停下来的这一刻

我几乎睡到不愿醒来。果真如此

便不再告别了

那些丝丝缕缕，若有若无

一再折返，后知后觉的

想起离别就痛的人

就是我。

时间还在继续，九月还在哗哗地流逝

我几乎就要乘上列车追赶你

请带上我。

我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地祈求

你的宽容静静的

像聆听春天画眉的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