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9-04 admin
诗人简介:杨廷成,男,汉族,青海省平安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青海省作家协会副主席,现供职于青海省国有资产监督管理委员会。出版文学作品集6部。主编出版诗歌集、散文集10部。获首届青海文学奖,第三届中国长诗奖、青海省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等奖项。
推荐语
诗人杨廷成的诗质朴、深厚,布满人性的温度与岩石的质感,像他身居的青海那么辽远、澄明、通透,像他的为人那么真诚、谦逊、友善,让人由衷地敬佩。他的诗歌是与故乡那方山水的创造性合成,故土自在,却不会自动写作,是诗人用他的诗歌和情感使那片大地得以呈现,得以鲜活,它们的土腥气养育着诗人的诗心,带领共鸣的读者重返各自的故土与乡情,历历在目的氛围,像一面镜子,映现出多少人内心潜藏的那些难以割舍。身居钢筋水泥的城市森林,有多少丧失难以挽回,而在所有的丧失中,只有“故乡”可以永在心灵,它是一切丧失的挽留,也唯有它可以使心灵回归,让喧闹的一切变得安静,让空虚的精神“充实”起来。杨廷成用他的诗歌寻回了他精神的源头。他写了“故乡”是什么,它是怎么样的一种情感,无论是牙合村、姐姐、爆米花的黑老汉、刻印艺人还是皮影戏、柴禾的一生、瓦蓝青稞等都担负着“故土”的角色,代表着扯着骨连着筋的乡情与亲情。这种诗歌的魅力很大程度上是由于诗人采用了朴实的细节和把自身的情感融入其中以及令人身临其境的描述。往往最单纯的诗人会写出那种不经雕琢的怦然心动,像杨廷成这样被城市生活围剿却能一路拖拽着双脚落于“土地”之上,最终“回家” 的诗人,“故乡”永远是他诗情泉涌的教导者,是他生命血脉贲张的必然结果。所以,他的诗无论命题大小,都是在呈现人类最重要的主题“故土”,无论每个人来自哪里,都是有根的,寻根,不忘源头,在“风吹河湟”的猛然一瞥中发出“会心”的声音,这就是诗人杨廷成给予诗歌的意义。(宫白云)
杨廷成诗歌精选15首
麦熟时节
昨夜西风消息
说河谷里麦田一片金黄
是谁在不经意间
让盛满秋光的天湖决堤
这金黄金黄的光阴在谷地肆意流淌
我曾经也是秋风中
最饱满的那一株麦穗
积蓄了所有的力量
以生命的姿态站在大地厚重的胸膛
多么想在这个时刻
回到山坳里炊烟四起的村庄
在黄昏的夕阳里
以泪花闪烁的目光
深情的把山里的田野打量
母亲早已远去
闻不到这醉人的麦香
唯有父亲那柄不肯生锈的弯镰
在土墙的刀架上整夜里嚓嚓作响……
牙合村记
是山民们耗尽毕生的力量
把这片生长庄稼的土地
以天梯的傲然之势
搭上辽远的云端
他们祖祖辈辈
就沿着这北方的云梯
牵儿携女地向上攀登
仰望苍穹里伸手可及的星群
父亲们摇响一串炸鞭
秋风撕打着他的粗布衣衫
肩胛突起的耕牛一声长哞
叫山外归来的汉子泪花湿了衣襟
谁家的女子
在胡麻花淡蓝的忧伤里一声浅唱
白桦林的每片叶子都屏住了呼吸
聆听这来自白云深处的天籁之音
每一株朴素的花朵
站在大山厚重的额头上
是阳光下慈眉善眼的菩萨
给人世间讲述生命的轮回历程
皮影戏
铜锣敲响处
人生的悲喜剧跌宕起伏
雪花扑打灯幕
世间冷暖自知
壮怀激烈时群山震颤
愁肠百转时河流呜咽
悲伤的泪花闪烁
狂喜的泪花长流
这一幕幕上演的传奇
为什么总是与泪水有关
台下的人一声斥责
让流传史册的帝王将相一文不值
台上的人两句调侃
使风流千古的才子佳人丢尽颜面
哭泣的人依旧哭泣
窃喜的人还在窃喜
这些个僵硬的驴皮
在影布上是如此地生动鲜活
一盏孤灯在风中摇晃
前世今生轮换着粉墨登场
回家
那年,在这里我辞别母亲
她挥动的手臂如炊烟一样摇晃
从此后
在异乡的街头上我饥肠辘辘
在秋夜的凉雨里我泪眼模糊
在崎岖的山路间我疲惫不堪
在黄昏的戈壁中我风沙满袖
如今,我从远方归来
山风吹乱我如雪的一头白发
秋光里
老父的酒歌已刻上祖坟的墓碑
亲娘的叮嘱早就在土地下长眠
童年的伙伴也佝偻着腰身问我
你是李家姨夫还是张家的阿舅
故乡,我只是赶在夕阳落山之前
流着泪走在回家路上的那个孩子
柴禾的一生
树杆轰然倒下
树根就从深土中刨出
又被刀斧大卸八块
堆垒在苔藓斑驳的大墙下
无人问津
鸟儿们从头顶飞去
羊群们从身旁走过
尘土蒙面的一脸苍桑
水分被太阳渐渐吸干
直至瘦骨铮铮
暴风雪来临
有人记起蜷缩在墙角的它们
只需一缕火星的点燃
柴禾们就在冰冷的炉膛里
上演一台激情四射的盛宴
光焰温暖
抵御着冬寒的侵袭
在冷漠又喜悦的眼神中
它们血脉偾张地释怀
把自己燃成灰烬
忘却曾经抛弃的时光
忘记那些锋刃的疼痛
就这样默默无闻地
在漫天的狂雪中流泪
耗尽卑微的一生
风中的灯盏
奶奶举着这盏油灯
母亲一阵撕心裂肺的呻吟
暗夜里有了我的生命
母亲举着这盏油灯
在父亲喊天骂地的斥责中
暗夜里为我打开沉重的木门
父亲举着这盏油灯
与我走进黎明前的牛棚
早春的土地期待开垦播种
我曾举着这盏油灯
故乡的光阴是那样暖人
暗夜里飞翔山村少年的梦
岁月己经老去
风中的灯盏也早己熄灭
暗夜里有一豆星火伴我前行
青玉记
青玉,深埋于地层深处
苍桑的时光在身边流过
一场黎明时刻的暴雨袭来
你以一块石头的名义裸露河畔
我只是一位路过的牧羊人
被你内涵的蕴润打动心扉
我把你从乱石丛中拣起
紧贴着胸膛揣进皮袄之中
当我剥去裹浆的那个夜晚
满天繁星睁大惊喜的眼睛
窗外的一树桃花瞬间绽放
在月色里是那样的美艳动人
时令已经到了大寒
远在路上的人尚未归期
我在疼痛中静听风声呼啸
一片片雪花落满了头顶
不应有惆怅的叹息
心如潮水涌动的唯有感激
你是我前世丢失的灵魂
一别千年,只为今生的相遇
姐 姐
坐在冬日的屋檐下
阳光里松木房弥漫着清香
满头飞雪的姐姐举一根细线
却怎么也穿不过洞开的针眼
那枚铜质的顶针
在粗糙的中指上闪闪发光
箩筐里的丝线七彩缤纷
仿佛是她失去的旧日时光
童年的光阴
是村边小河里的水哗哗流淌
苦涩的日子叫人一辈子记在心头
幸福是呼啸的北风中那一方热炕
你家姐姐的眼睛比山泉还亮
你家姐姐的秀发比柳丝舒畅
听惯了村里的汉子们这样说话
我那颗稚嫩的心是春天的太阳
三月,铜唢呐的声音震耳欲响
穿一身红嫁衣的姐姐走出了故乡
那一晚,在我一声声的呼唤里
满山遍野的杏花瞬间落满山岗
山里的雨浇湿过她的衣裳
沟里的风扑打着她的脸庞
曾听见她在野地里唱过一曲歌谣
山路般悠长的令儿让我泪花飞扬
乡亲们说养女儿像娘
自从母亲离去的日子里
我那慈眉善眼的姐姐啊
你就是亲娘、温暖着我的梦乡
青豌豆
轻轻一捏
在一声柔和的脆响中
一缕山野的清香令人心醉
我似乎听见了母亲的问候
我仿佛闻到了故乡的味道
童年的岗坡上
举目是金色的阳光
那些个粉白、淡紫的精灵们
在六月的晴空下摇响一串串风铃
是山里的女孩子追逐嬉闹的笑声
她们手拉着手
她们肩并着肩
是一群群情深意浓的乡下姐妹
同享着春日雨丝的喜悦
共担着夏夜雷电的惊骇
裹着翠绿色的袄子
大家紧紧地依偎在襁褓中
这鲜嫩鲜嫩的珍珠
一粒粒地泛动着生命的光芒
在甜甜的睡梦中期盼成长
青豌豆、青豌豆
这是谁家小丫头的乳名呀
就这样轻轻地叫你一声
我那插了翅膀的心
早已飞回到花落花开的村庄
雨水时节
故乡的春天
尘土在村庄肆意飞扬
旷地里落不下一滴雨水
野草的心事停止了疯长
头发花白的父亲
站在二月的田埂上
他青筋暴突的拳头
在冽风中攥的咯巴作响
他肩上扛着的铁犁
闪耀着青铜的光芒
那两颗握不住的泪滴
如决堤之水冲出深陷的眼眶
鸟儿的翅膀划过天空
啁啾声里弥漫着哀伤
雨水时节的梦幻
只是一场虚渺的奢望
爆米花的黑老汉
每年秋收后你挑着担儿走村串巷
每一处山湾里都有你的趣闻轶事在流传
你这打了一辈子光棍的黑老汉
你这说了一辈子笑话的庄稼人
如果有人开片茶园学学蒲家老先生
再请你去喝上几天几夜
新编的《聊斋》肯定会轰动文坛
你这把眼泪看成是黄金的硬汉子
有一回你哭了哭的泪流满面
杏花岭那个早年守寡的女人爱上了你
那个女人用带血的乳汁喂大的儿子恨你
当你踏着漫天飘舞的雪花走出小村
那受了半辈子苦的寡妇把眼睛哭成了红刺果
那一年的腊月里安静死了
孩子们站在村口等你来爆米花时
你正躺在远方的土炕上独饮青稞烈酒
大醉后哭成烂泥
你发誓要忘掉她每回过杏花岭就不进村
三月里杏花开,你独自叹息只落了个好名声
你说出的笑话把别人惹得笑泪满面
而有谁知道你自己流泪的故事
你狠狠地踩一脚气门
那一声沉重的呐喊使黄土坡微微震颤
爆米花的黑老汉你知道吗
每当你在邻村爆米花时
那阵阵爆米声让一个女人泪花花沾湿衣襟
并从她的心壁上撞出不息的回声
直至永恒
瓦蓝青稞
青稞,瓦蓝色的青稞
每当秋风从山梁上吹过
你弥漫的气息让谷地里的山曲流成河
你吸吮着青海高地的精血
你浸透了西部天空的颜色
这疯疯狂狂的长势
叫人惊愕
三月里播种的时候
父亲们寒风中唱着早春的歌谣
五月里扬花的日子
母亲的凉圈是帆在麦海中漂泊
八月里的青稞酿成了酒
森林般的手臂举过了头
有人吼唱着熟稔的酒令儿
有人泪花闪烁
青稞
瓦蓝色的青稞
你强壮了高原男人山峦般的筋骨
你滋养了谷地女儿河流般的情窦
青稞酒飘香
游子醉卧远方
刻印艺人
终于等到了农闲的日子
你揣着爷爷手里传下来的那把刻刀
走出山外
有老桥古塔的小城很美
收庄稼时你走后那个楼角就一直空着等你再来
当你把自己亲笔书写的招晃挂起来后
就有人围在你身旁谝闲传讲故事说笑话
欣赏那双粗糙的双手镂刻出汉隶魏篆
默读岁月之风精雕于你额头的阴纹阳纹
直到黄昏
当你哼一曲酒谣走出郊外的小巷
哦,夕阳如醉
把那铜制的刻刀是你的第十一枚手指
醮着汗水书写乡村艺人的传说
你刻着山里人用在双方协议时用的私章
你刻着县长用在任命书上象征法律的方印
都象务劳每一片庄稼
不会哄弄
你的记性很好知道许多人的名字
但人们不知道你是谁
说你是个刻章的匠人
峡群寺歌谣
高崖之上
桑烟袅袅升腾
慈祥的佛手拈莲花
沐浴在太阳的光瀑里
看山下的人群如蚁般奔忙
弯道上铜铃叮当
村女们唱一曲野性的山谣
初夏的风打着滚儿
在草坡上翻起跟头
撩拨起她们青春蓬勃的花衣裳
河声是弹拨的琴弦
在野地里肆意流淌
岗坡上牧羊人吹一杆横笛
拔节的青稞们正在灌浆
音符的律动使庄稼疯长
嫩白、紫蓝、粉红的鞭麻花
缀织起晴空下靓丽的风景
落雪的远山银装素裹
倾听古寺的钟声在暮色里响起
远方的游子踏着夕照梦回故乡
干旱山区的水
大山深处
有两个山里人相约明日进城
踏着银子般的月光
迎着青草味的山风
早起的兄弟站在崖畔上
把睡在土炕上的老哥喊醒
一阵嘟囔后
失约的人毫不羞愧的复入梦境
他把牙齿咬的哽巴作响
隔着庄廓墙大骂一声
把你先人,我今儿白洗了一回脸
怒吼声传的很远,但没一丝儿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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