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9-04 admin
《诗刊》社青春诗会是引人注目的诗坛盛事,也是青年诗人亮相的舞台与成长的摇篮。此次青春诗会在横峰举办,以“红色”为主题的青春诗会,唱响爱国、青春、时代的主旋律。横峰是方志敏精神的首创地和清贫精神的发源地,活动中,诗人们先后走进横峰一大旧址、弋阳方志敏故居、葛源革命烈士纪念馆等地参观,现场聆听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不屈不挠的革命斗争故事。在广袤的秀美乡村,诗人们感受古色古韵、诗情画意。
第35届青春诗会部分与会诗人诗作小辑
抒怀
诗/李少君
树下,我们谈起各自的理想
你说你要为山立传,为水写史
我呢,只想拍一套云的写真集
画一幅窗口的风景画
(间以一两声鸟鸣)
以及一帧家中小女的素描
当然,她一定要站在院子里的木瓜树下
一个人大摆宴席
诗/汤养宗
一个人无事,就一个人大摆宴席,一个人举杯
对着门前上上下下的电梯,对着圣明的谁与倨傲的谁
向四面空气,自言,自语
不让明月,也决不让东风
头顶星光灿烂,那是多么遥远的一地鸡毛
我无群无党,长有第十一只指头
能随手从身体中摸出一个王,要他在对面空椅上坐下
要他喝下我让出的这一杯
蟋蟀
诗/胡弦
蟋蟀一代代死去。
鸣声如遗产。
——那是黑暗的赠予。
当它们暂停鸣叫,黑暗所持有的
仿佛更多了。
——但或者
蟋蟀是不死的,你听到的一声
仍是最初的一声。
——古老预言,帮我们解除过
无数黄昏浓重的焦虑。
当蟋蟀鸣叫,黑夜如情感。或者,
那是一台旧灵车:当蟋蟀们
咬紧牙关格斗,断折的
头颅、大腿,是从灵车上掉落的零件。
——午夜失眠时,有人采集过
那激烈的沉默。
“又一个朝代过去了,能够信任的
仍是长久的静场之后
那第一声鸣叫。”而当
有人从远方返回,并不曾带来
胜利者的消息。
但他发现,他、出租车的背部,
都有一个硬壳——在肉体的
规划中,欲望
从没打算满足命运的需求。
据说,蟋蟀的宅院
是废墟和草丛里唯一的景观。
但当你走近,蟋蟀
会噤声:静场仍是难解的密码。
当你长久站立,鸣声会再起,带着小小、
谶语的国向远方飘移。所以,
清醒的灵魂是对肉体的报复:那是
沸腾的蟋蟀、挣脱了
祖传的教训如混乱
心跳的蟋蟀,甚至
在白日也不顾一切地鸣叫,像发现了
真理的踪迹而不愿放弃的人。
而当冬天到来,大地一片沉寂,
我们如何管理我们的痛苦?
当薄薄的、蟋蟀的外壳,像一个
被无尽的歌唱掏空的命题,
我们如何处理我们卑贱的孤独?也许,
正是蟋蟀那易朽的弱点
在改变我们,以保证
这世界不被另外的答案掠取。所以,
你得把自己献给危险。你得知道,
一切都未结束,包括那歌声,
那内脏般的乐器:它的焦灼、恐惧,
和在其中失传的消息。
马鬃岭宿酒记
诗/陈先发
当速朽登高一呼。鸟鸣从枯枝
败叶中找到了我的耳朵
昨夜在山下小旅馆烂醉不起
哪些人围着我,为我敷上热毛巾
醒来后四肢依然僵硬
虫吟的浮力,让板床更加笨重
侧起身,从门缝中看见
月光千锤百炼的清淡
……找到一种压制的均衡
我的耳朵和墓碑下深埋的
那些耳朵,在一只白头翁的
梦中啁啾上完成了曼妙转换
我置身于死者之中
死得越久、剩得越少的死者
让我心安。它伏身为我低唱
身体中码头仍在干涸……身体
中的流水何曾一刻停歇
当速朽登高一呼。这夜间风吹帘动
搅拌着玻璃杯中的光影
落叶拍打面颊仿佛一个
告诫:如果只有一桩事可做
那依然是,加速写下自己
曾无息而共饮的死者围着我
只有词的……词的无穷盲动榨干了身体
拆弹
诗/刘笑伟
这情感的炮弹
外表泛着金属的冷光
让我不得不
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
唯一能做的
就是拆除它的引信
即使燃着孤灯
也难以推开四周的暗夜
我听得到炮弹内部
嘀嗒嘀嗒的倒计时
这时常令我毛骨悚然
它随时可能引爆
把我内心的城墙炸掉一角
引起坍塌
或许是一个动词
也可能是一个名词
我必须小心打磨
保持它们微妙的平衡
让它们发出形容词般的微光
我怀抱着这个炮弹
尽量让里面的火药温柔下来
变成黑色的土
孕育一畦繁花
军旅诗就是这样诞生的
你必须把这金属的炮弹
拆分 组合 打磨刨光
让它变得浑圆
不再有棱角
让它在你的手中沉甸甸的
有了上膛的渴望
“炮弹出膛
天摇地动”
不知为什么
我始终是一个拆弹手的角色
或许这炮弹火力过于强大
我不想让它出膛时
让周围一切文字的山河大川
黯然失色
朱家角
诗/蓝野
那些流水,使我不能辨别方向
那些波澜里的闪光
藏下了瞬息之间的宇宙
——岸就在那里
在不远处展开怀抱
长江以南,太平洋之西
这是大江大海的一个小小夹角
这是时光遗落在大地上的一个湿润的梦
当大清邮政的邮筒打开
会不会有一封信正自过去走向未来
只是碰巧在中途
遇见了我,遇见了此刻正落寞的我
时间就是这样
在古镇的角落里
偷偷变幻着她那与外面不同的脸面
就是这样,在那些摆弄着光阴的小店里
回旋,徘徊,不知哪里是去
何处为来?
完成
诗/聂权
不能完成的事中
有一笔理想的好字
是其中一桩
然而有一天,远不能差强人意的字迹
条分缕析
无处可藏,于一位陌生老者
火眼金睛下:你练过颜碑、欧体、柳体
唔,还有《灵飞经》
羞愧处在于,我做不好
却皆有来处,一件永做不好的事中
却留有纷乱的尾巴
羞愧处更在于,迄今为止
我并未真正,做好过一件事情
拥抱
诗/灯灯
我的母亲从不知道拥抱为何物
她没有教过我
和最亲的人张开双臂,说柔软的话
她只告诉我
要抬头,在人前,在人世……
她说,难过的时候,就望望天空
天空里什么都有——
到了晚年,我的母亲开始学习拥抱疾病,孤单,和老去的时光
开始
拥抱她的小孙子——
有一次我回去,看见她戴上老花镜
低头翻找她的药片——
那时,天边两朵云,一朵和另一朵
一朵将另一朵
拥入怀中
仿佛这么多年,我和母亲
相互欠下的拥抱。
松 果
诗/符力
作为贮存阳光、雨水和鸟鸣的
一个小小的仓库,作为
一朵花的回忆,我生活在风雨枝头:
烈日暴晒,黑暗侵蚀
没有谁的温暖和甜意让我皮肤湿润、面容慈祥
没有谁的思想和拥抱让我
惊涛拍岸、星光璀璨
时日短,欢情薄
沙子那么小的幸福也是
我认领的幸福,星球那么大的痛苦侵占不了
我命运的全部
是下雪的时候了,是上帝忽然明白
该放弃些什么的时候了
我打开所有的箱包和抽屉
当私藏的一切,捧起来就会令双手颤抖的一切
归还大地。当我真正成为一个空壳之人
轻松找到我,带我朝梦的外部
跳伞
文印庵
诗/孤城
经不得几场伶仃秋雨,绣溪的水,就彻底
凉了
落叶潮湿
好像我们身体里都托举着一只乞丐的破碗
飞檐所指
昨夜,那么多星宿,挤在一起
承受疏离
弯草叶,担露水。赶着一团一团浓雾,路过文印庵
我以为我看见了
其实没有
那缭绕,那悠扬,那袍袖间不可测的空阔与玄机
我的房子
诗/黍不语
由于厌倦,我更加足不出户
每天,我呆在我的房子里,和我的房子一起玩耍
有时我们也静静等待
祈祷意义,和一些善良的雨
有一次雨下得太久,雨水哗啦哗啦,堆在房子周围
那明亮的流泻像时间
我的房子因此堆满了时间
我起身走向它们,看到我身后的身体
制造出大而汹涌的波浪
我的房子随着波浪在倒影中摇晃,不断变形
几乎像要碎裂
我的房子不发一言
我的房子承受着我,承受着时间
有更加隐忍的美,更加隐蔽的坚固
我的房子总是比我沉默的更久。
莲蓬,与梧桐畈有关的物证
诗/敬丹樱
——抱团取暖的一群
子实饱满。离开时,我带走了它
作为欢宴的物证,一只莲蓬从可爱的摇篮起身
陪我蜀地辗转
也曾为听取这结构缜密的蜂巢
一点点说出秘密
无数个夜晚,我踮起脚尖,举着微弱的萤火
支楞着耳朵拼命往前探
隔着岸滩
隔着层层叠叠的荷叶……
摩挲着异乡的莲蓬
沿时间纹理重返那个初秋的月夜:
一花一木都在吐纳,一字一句都是印记
一颦一笑都有体温
梦境栩栩如生,我几乎以为梧桐畈
是个真实的地名
在一朵莲蓬里抱团围坐
我们捂紧独属的秘密,久久不舍得松开
那清甜多汁
通体绿透的青春
器物与心情
诗/贾浅浅
周一,从福州买回的玻璃瓶
巴掌大。请一株见春花。长长的茎
插在柔软的水里,分割了瓶身的时空
周二,朋友来看我,带一盒
玫瑰精油制成的香。她说你闻闻
和普通香不同,有助睡眠。说话间
有花瓣正从她眼中飘落。
周三,雨水从案板街而来流经慈恩寺
六合屏风壁画里,有抚琴和赏花的女子
古琴和箜篌同时说出,我们的前世今生
雨水,在落下。
周四,喝茶的人却去买酒杯
卸下紫檀手串,喝一碗薏仁粥
去一个陌生的酒场。
周五,陪友人去文玩市场
挑了一对一模一样的小葫芦。回家
孩子给它们起了好听的名字:天长、地久
周六,果碟。站在超市的货架上
不肯下来。它在看身旁的碗筷纷纷出嫁
它在等“落花人独立”的那个清晨。
周天,清明。打扫卫生
烧纸,祭拜所有的神灵。
各种质地、形状和颜色的纸
都是四方神灵的表情。
读阿米亥诗集大汗淋漓,而世界空无仁慈
诗/飞白
谁不想死在床上
在没有床的季节里
谁不想建一座旧磨坊
在饥愤肆虐的深蓝海床
“我赞美你凡人的臀部,
你赞美我路过的脸,”
——所有刻薄与快捷总能旗鼓相当
多年自闭症,多年垒砌塔罗牌
也从来不会袒露亵渎与违背
蛊惑一滴雨去埋葬另一滴雨
正如每个夜晚都曾深埋秘密黄金
要知道
这个万里之遥的小县城
似乎谁都拥有
平息孤独焰火的魔法
也许这些读后感、持续空阔的脉象
不足以支撑
一只鹈鹕闯入带来的快感和高潮
海滩略觉卑微。千帆正从你眼中褪去
你也从坦图拉废墟中褪去
时至今日,我只剩你。连同这自甘寂寞的诗集
星夜斧刻。下一片宙斯之光
或许会让那扇沉重铁门
尽早吐露真相——
锈迹斑斑下面,云山雾罩不绝于耳
——酷热低吼着,洪波涌起
母亲
诗/林珊
即使有那么多人说
我长得越来越像她
可是我依然没有秉承
她的好脾气
没有像她那样——
一生只爱一个人
九百里韩江昼夜流淌
诗/年微漾
九百里韩江昼夜流淌。不可以太急
太急就会骤变成行军,士兵背起了南宋
壮烈地沉入元朝。亦不能太缓
祭文一日未抵,鳄鱼就继续趴在
头盖骨上,啃食艳阳。太清就柔弱无骨
柳枝取代木棉,太浊就穷凶极恶
广济门竹木门上水门下水门,通通形同虚设
祖先的英灵,因为后裔们四处迁徙
要遭受第二次车裂之苦。它应像织布机
舒缓地流,有节奏地流,带着木头的关节
在流,也暗藏金属的质地在流。它不止
流向反叛和抵抗,也流向回归与顺从
它把雨季织成一段一段的江面,把过客
认作满脸泪水的义子。我曾在江边
入住的三个昼夜,令人记忆深刻,令我拒绝
更多的人,把此间当成故乡。我像个囚徒
对它怀有专制的迷恋,我的爱就是破坏
地图上虚无的祖国,道路旁错误的远方
还有瓜架间多余的花海,只留下方言
给故交写信,劝他们回家,在某个雨天
九百里韩江昼夜流淌,水温适中而生计简朴
我住在江边,易生荣归故里的满足
女人忙于生子,男人要去市集,他等待天晴
如同此刻孩子在摇篮里等待一个姓名
湄江河上
诗/马泽平
河面上闲落着几朵浮萍,也有水鸟在高过轮渡的地方呜鸣
孤独的人没有出声
点一支烟,看鸟翅擦过船舷
他数着手心里剩下的念珠
最后几颗了。西贡还是没能下雪
他为她备好精致的屋舍
——木质器具来自于中国
他说起妻妾,她说没有关系
这时候
她像颤动着的烛火。风轻轻吹着
勿需让你原谅
诗/吉狄马加
不是我不喜欢
这高耸云端的摩天大楼
这是钢筋和水泥的奇迹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
我从未从它那里
体味过来自心灵深处的温暖
我曾惊叹过
航天飞机的速度
然而,它终究离我心脏的跳动
是如此的遥远
有时,不是有时,而是肯定
它给我带来的喜悦
要永远逊色于这个星球上
任何一个慈母的微笑
其实,别误会
并不是我对今天的现实
失去了鲜活的信心
我只是希望,生命与这个世界
能相互地靠紧
想必我们都有过
这样的经历
在机器和静默的钢铁之间
当自我被囚禁
生命的呼吸似乎已经死去
当然,我也会承认
美好的愿望其实从未全部消失
什么时候能回到故乡?
再尝一尝苦荞和燕麦的清香
在燃烧的马鞍上,聆听
那白色的披毡和斗篷
发出星星坠落的声响
勿需让你原谅
这就是我对生活的看法
因为时常有这样的情景
会让我长时间地感动
一只小鸟在暴风雨后的黄昏
又衔来一根根树枝
忙着修补温暖的巢!
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
诗/舒婷
我是你河边上破旧的老水车,
数百年来纺着疲惫的歌;
我是你额上熏黑的矿灯,
照你在历史的隧洞里蜗行摸索
我是干瘪的稻穗,是失修的路基;
是淤滩上的驳船
把纤绳深深
勒进你的肩膊,
——祖国啊!
我是贫困,
我是悲哀。
我是你祖祖辈辈
痛苦的希望啊,
是“飞天”袖间
千百年未落到地面的花朵,
——祖国啊!
我是你簇新的理想,
刚从神话的蛛网里挣脱;
我是你雪被下古莲的胚芽;
我是你挂着眼泪的笑涡;
我是新刷出的雪白的起跑线;
是绯红的黎明
正在喷薄;
——祖国啊!
我是你的十亿分之一,
是你九百六十万平方的总和;
你以伤痕累累的乳房
喂养了
迷惘的我、深思的我、沸腾的我;
那就从我的血肉之躯上
去取得
你的富饶、你的荣光、你的自由;
——祖国啊,
我亲爱的祖国!
乌珠穆沁的马
诗/曹宇翔
来自乌珠穆沁草原的马,从
马头琴弦,从天空蒙古长调古歌里
浪涛般铺天盖地,飞奔而下
马群呼啸,卷向天边,这时突然
有一匹马,在我面前停了下来
仿佛与我相识,恍若我的前世
长鬃抖落一路苦寒,像个孩子
此刻它就安静地,垂首于我的眼前
身心被它影子握住又轻轻松开
我的胸腔低低回响咴咴嘶鸣
在这初夏之夜,它眨动的密密
睫毛,凝结雪白霜花,水汪汪一双
温和眼睛,是春天明净清澈湖泊
映着草地野花森林,鹰影蓝天
我的脸上,挂满无端的泪水
我听到它怦怦心跳,热血涌流
从天边风雪里奔来的马,为自由
奔驰而生的精灵,这时仿佛又听到
命运召唤,我看到它默默回首
踏踏而去,消逝在茫茫人间
流水
诗/田禾
江南是水做的,水做的江南,到处是流水
一万年前的水,一万年后的水
都朝着一个方向流淌
水从深山流来,从峡谷流来
从云端和高山流水的源头流来
那年,我与黑八爷上山采药,无意中
我追着一条小溪一路跑到山下
水顺着小溪,哪里低就往哪里流
从山谷一直流到低处的民间
把村庄一口快要干涸的池塘填满后
继续向前流淌,流经陈艾草的半亩蚕豆地
经过一座榨油坊的旧址时突然
拐了一道弯,然后继续拐弯
拐过油菜田和几家穷人的后院
沿途无意中收养了几朵野花
和秋天的最后一场秋雨。当汇入村前
的一条小河时更是显得深不可测
再见,409
诗/杨庆祥
我把钥匙交给你,管理员阿姨
请你继续监视409——
我曾躺在那里三年
把身体摆了很多姿势
黄博士欣赏其中一种
秦博士则欣赏另一种
他们在走廊里大喊:啊——
请趁早把灯光熄灭
如今可以熄灭了
影子贴在墙上像饥饿的蚊子
如果没有肉体叮咬它是否寂寞?
如果呐喊都变成了墙壁中的螺丝钉
兄弟们,这是否就是一次不成功的
毕业?
我一次次躲开你们
在玻璃门窗前顾影自怜
有一夜我读《搜神记》,男扮女装
呕吐出十平方米的山峦、森林和草原
原谅我,409
我一直履行严格的登记手续
只有很少的几次,我站在楼下眺望四层
发现我的衣裳伪装成人,对我眉目传情
我发誓我不认识她,她不是我带来的
任何一个。所以,管理员同志
请继续并加强对409的监视:
一枚指甲可能会击穿电梯的寂寞心脏
一枚发丝可能引爆暴跳如雷的空气
请你转告那些执著寻找我的异性:
在午夜十二点,那小子已经交出全部
(包括你们留下的口红和亲吻)
无限温驯地消失在夜色中
三江口
诗/傅菲
天主教堂孤寂在皑皑白雪之中
甬江、姚江、奉化江汇涌,浪头扑打浪头
旅人被江雾吞没。弧形的灵桥上
鱼群穿梭,在更广阔的生活之江里
一眨眼间悄无声息
之前,也有一个人站在这里
看见同样的景物,看见更深处的残渣
我看不清那人的脸
也触摸不到那人的手
只听到滔滔江声在那人的经脉翻滚
那人是乌有之乡的植树人
头戴草帽,肩上停着两只小彩蝶
那人喊痛我骨头就崩裂
那人爽朗地笑我骨头也崩裂
江日消隐,旧年的码头被水浸淹
我回过头,一同沉默的人不知去向
天空灰蒙蒙,返程的列车拉响鸣笛,呜呜呜
岔口脚迹零乱,那是生活留给时间的遗物
茫茫江水把眺望它的人从泡沫里挤碎
在拐角处,和夜行千里的过客匆匆作别
黑猩猩先生
诗/王子瓜
他长得像布什。从一座假山的尖顶
奔向另一座,冲浪一般的,
踩着晃漾、反光的铁链。这是
假期的第三天,傍晚五点,
退去的人潮露出几辆双人脚踏车
礁石般光洁的脊背。垃圾桶旁,
伶仃的空塑料瓶在倾诉,可草丛静静的。
迎宾象队每日走过的石路附近,
饲料混合着粪便的气味仍不散去。这是
最后几片园区,相机耗尽了电,
放回包中,腹内零食正消化。
难道不是吗?你和他们笑着。像布什。
在另一座假山的尖顶站稳,
同类们坐卧四处,睡眠、捉虱子,
他挥手,望着。尘埃像雪停落在
跑马场猎豹追逐过一簇羽毛的赛道上,
露天马戏厅圆形的孔洞下
云彩在痉挛,清洁工人等待着,
动物艺人留影处,几列付好了钱的
幸福家庭在排队。已经五点了。
望着。于是我们停下,回看他——
那么高,像一只乌鸫伏在树梢,
他用飞翔的姿态,在我们的
惊呼中纵身一跃。暮色令他的
毛发燃烧了一般,走到草地的中心,
挺胸,凝固在一个亮相或是
谢幕的姿势里。我们的喝彩使他满意了吗?
在一家购物中心餐厅的座椅上,在
地铁炫目的广告前,在微信新消息的
提示音和颤动中,这样空旷的夜晚,
笔记本像一颗心灵亮着。谢谢
你们的掌声尽管我已厌倦了,
我索要喝彩因为不远处有一圈高压线,
我不能挣脱世界这五光十色的笼子。
音乐指挥家
诗/童作焉
一些天空正破裂。房屋里的云
像巨大的棉花制造厂。不错的阴天,
我穿着红色冲锋衣。没有戴眼镜。
只带了我的结婚证。还有一只鹅。
我往露天舞台走去。那里站着一些人。
他们不说话,也不动,穿着表演的黑色
燕尾服。白色的布系在头上,就一直哭。
我把手里的鹅递给他们,然后告诉他们
我忘记带钥匙,并且今天不提供午餐。
但是我们要开始演奏了。这是维也纳。
音乐像六月的梅雨一样开放。我分不清
观众和我的队员。我只记得那只鹅。
我或许觉得它有些可怜,被买断了出生和死亡。
以后估计也不会有葬礼,甚至体面的衣服。
没人理我,他们还在哭。有的人抱怨这里没有无线网。
还有几个女人凑在一起,谈论毛衣的编织技巧。
我有些生气。他们都没带乐器。
但是不要紧,我们还是一个合唱团。
那我们就还有半个小时,我先熟悉一下动作。
我把一些泥土挑起来,把一只草莓握烂在手心。
时间已经过三点了吧,不见有太阳。
也不见有光亮。有人打起了电筒。
我练习倒立,也就是把鞋穿在手上。
后来电筒多了,再没有听见哭的声音。
我想着舞台准备妥当,那我们可以开始合唱了。
有一些人说要回去了,没有和我说再见。
他们是开车来的,草地上还有印记。
这里下过雨。也许不是这里,是昨天。
我搞不清。我好像总是忘记看新闻。
不然或者我可以教会他们一些魔术,以后
我们还可以是一个马戏团。
形 象
诗/孔令剑
我敢保证出生那一刻
我完整无缺,我的哭声
也是如此。陆续
有人从我这里拿走:
一个嘴角——不小心漏掉的
几个词,某只眼睛——
事物飘动不羁的影子
有时,仅仅是一小截毛发
一点死去的细胞
于是我的肢体渐渐分布
如微尘,在空气中
当然,我也不停从别人那里
取回一些东西:
一段耳孔,倾听秘密的尾音
半管鼻息,要把握的一个节拍
一片儿似是而非的笑意,有时
仅仅是半个指纹
差不多就是我已经失去,和
即将失去的那些
于是,我终将会保全那一个
我想是而可能完全不是的
另一个。以便,当我决定离开
我能用微笑,换回
尽可能多的哭泣——如果有
如果需要,我会把它们
全部倒挂在树上,秋风一来
我就能听到自己,浑身在响
苍 山
诗/吴素贞
最老的人都躺在苍山,最好的
棺木都长在苍山,最高的碑
都立在苍山
苍山和村子一样老
上苍山的人都要自己去看一遍风水
就像奶奶那年,她扶着苍山一直找
最后找到朝阳,坡下有池塘
池塘边有一片梨树林的地方
然后坐下来。苍山仿佛巨大的怀抱
奶奶瘦小的身体一点点沉入
山下的村子
也跟着一点点抖动……
父亲背着奶奶缓缓下山
——多少年,我跟着父亲上苍山
下苍山。只有我知道,一个孤儿
多么希望
再次从苍山上背下自己的母亲
下雪了
诗/周卫民
下雪了,天空浑浊不清
头发先白的,都是匆匆赶路的中年人
雪地上,很容易欢呼雀跃
我们需要的那么多
此刻,一下就简单了
其实,无解的问题
还在。来场让大地爱憎分明的雪
我们每踩一下
都获得真实的回声
堆砌着期待中的模样
对望那些瞪大的眼睛
拉住那双白茫茫中红彤彤的手
笑一笑,雪停以后
严肃的生活,又会呼啸而来
唯有时间可供相认
诗/漆宇勤
唯有时间,可供相认
让两个针锋相对者握手言和
让刻骨的爱恨无处落脚
一个人与自己的过去对坐相认
现在冬天快要接近尾声
用一场雪和枯草打扫大地
用一阵风和水杉打扫天空
该来的人早已经来过了
该拥抱的情感早已相忘于江湖
在这里,在一个寒冷的城市
一切伟大的名字都已远去:
关于植物、建筑、人物……
但普通的人们依旧生活在此
一日三餐、家常里短
老街巷里缓慢地行走避让
春夜迷人又悠长
诗/徐晓
一帘冬雨如期而至,静悄悄
春夜迷人又悠长
南风越发温柔,忍不住在路边小坐
细瘦的月亮渐渐沉入群山背后
百年老树啪嗒啪嗒地
掉着它的叶子。人间空荡荡
在这一夜我和盘托出我的秘密
向春风坦白罪责
朝大地吐出苦水
没有醉过的人,不知生而恍惚
春夜迷人又悠长,长于我徘徊于此的哀伤
不曾误入歧途的人,不知悬崖之险峻
像某些奔赴或沉浸。没有退路
原文链接:刘成刘雪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