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9-04 admin
柏 桦 阿 西 冉 冉 韦廷信
石舒清 木叶 金铃子 杨小滨
吉狄马加 沈苇 李郁葱 桑子
高鹏程 霍俊明 敬文东 刘波
李壮 玉珍 叶舟 朱朱
张枣从威茨堡来信
柏 桦
对于未来的诗人,我只是一个谜。
——Ivan Bunin
蛛丝一缕分明在,不是闲身看不清。
——袁枚
长的是磨难,短的是人生。
——张爱玲
1987年4月我在威茨堡读闲书、散步
思考人生和哲学,怀念故国与朋友;
一个秘密,你懂!《叶芝自传》令我
整日销魂沉沦。5月1日我想到你,
莫怕,现在我就赠给你一句寓言:
你是一只青蛙,理应想青蛙的办法。
5月12日我又迎来了那美丽的正午,
(中午依然睡午觉,约一小时)
我在构思一首诗《楚王梦雨》。黄昏
我开始散步(如同午觉,亦来自故国)
“诗歌已多天未发生了,心急如焚。”
怎么办?我没有听众。怎么办!
我可不是幽灵,那他人则定是幽灵。
请再给我些时间吧,胜算在握的楚王。
《花城》2017年5期
心不在焉
阿 西
心不在焉的人,听电视里的天气预报
想着外星人出现的可能性。心不在焉的人
不关心亚马孙和三峡大坝有什么关系
他敲打出一些汉字,却并未进入汉字的核心
心不在焉的人治牙痛,医生也是心不在焉
而在哈医大二院,心不在焉的人走到了人生尽头
他的孩子心不在焉地把诊断书读成诗
心不在焉的人谈论蔬菜污染问题,不关心
中午吃的是地沟油。心不在焉的人烹制死鱼
想到了起死回生,但不会觉得自己的命运如何多舛
心不在焉的人聚在一起,谈论新闻中的热点
唐朝好,宋朝好,古中国好,当然黄河是好的
浑浊也是好的。大家心不在焉地发表议论
心不在焉地关心一下西南旱情
心不在焉的人认为转基因不是真理问题
不认为虫子会咬断农业的根部,影响夏粮总产量
心不在焉的人有时也是认真的,像一个和尚
只要穿着袈裟开始念经,就会为他人祈福
心不在焉的人还想成为作家或者科学家银行高管
心不在焉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高大上
整个城市整个省也开始心不在焉
心不在焉的人,遭遇一场心不在焉的车祸
心不在焉人在老虎园里险些丧命
心不在焉的人玩一种轮牌游戏,玩得很投入
我心不在焉地切着中国牛肉和外国芹菜
并不锋利的菜刀竟切入了食指里
像切入一个心不在焉的时代
《花城》2017年6期
大水与河岸分开之前
冉 冉(土家族)
大水与河岸分开之前
城市是安静的
浓荫从街头伸进梦尾
警报也长出了青苔
岁月静好 好得仿佛要出事
请母亲闭上眼睛
请歌者闭上敏感的嘴
让恋人在分手之前
再保持一两天的沉醉
让孩子们拽着高高的风筝飞
谁的骄傲还没有结束
就让他继续
渡船杳无踪迹 灾难汹涌
在它登临城门之前
让我们把夜话说尽 瑜伽练完
《民族文学》2017年3期
妈勒访天边
韦廷信(壮族)
乌鸦叼走最后一枚太阳
夜横冲直撞
推倒好几条山脉
硌下一身伤
族人建议去天边挖个窟窿
把黑暗塞回来
把光放出来
老年人说,我们年级大了
别的重活干不了,但路可以走
年轻人说,我们身强力壮
不怕山高水深
小孩说,天边离得很远很远
说不定要走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
甚至八九十年
我去最合适,一个孕妇说
我年纪还轻,可以走五六十年
若还走不到天边,我生下的孩子,他可以继续走
《民族文学》2017年4期
花 儿
石舒清(回族)
这么好的果子,吃上一个算一个
这么多的花,能打扮谁呀
这么苦的药,你就放心喝吧
这么长的路,没有一个人能走完
这么大的风,这里吹吹,那里吹吹
这么空的世界,黑上一阵,又白上一阵
《民族文学》2017年8期
三十九个卡夫卡和一个出租司机
木 叶
四十岁,一次次自白天黑夜中起身
四十岁,如若一切重来
有些遗憾,依旧无从避免
有些怯懦,注定暴露无遗
有些罪过,仍会犯下
上天不曾惩罚的,我不知如何了断
四十是一个房间号
我在隔壁发现自己的童年和几根白发
四十是一阵风
吹绿叶子,吹红果实,又吹落它们
枝头是一只乌鸦,是来世
四十是三十九个卡夫卡加一个出租司机
是一根借来的领带,一个暧昧的麻烦
是一项以余生为担保的贷款
是母亲的一次失眠,父亲的一生失败
是一条河,直立起身躯向天上流淌
四十是一团火,在梦中燃起,在梦中熄灭
是完美的新闻联播,是永不开启的革命
四十,我越来越想到大海里去洗洗手
四十,是镜子中的一声咳嗽
就像沉默是诸神的语言
《北京文学》2017年1期
惑
金铃子
过桂溪的时候,我看到冷得出奇高的天空
银杏脱尽,满地的落叶
多得不计其数,多得不能修改
多得我再也找不到——大地的秘密
找不到
苍老的桂溪河,早已没有波涛
干枯,它堆积太多
像一窝苍白的蛇在我体内游荡
我永远不能说出痛。不能说
不管我握得多么地紧
……打水漂的瓦片
谁能留住你
一群鸽子在城堡上学习展翅
它会不会掉下来……会不会吓我一跳
几个行人走在人行道上
故乡人
他们跟我打招呼
他们是谁
你所爱过的事物,到底去了哪里
你最后……所抛之物……它必得落下
它又落到了哪里
《北京文学》2017年4期
向日葵花海赏花指南
杨小滨
从东边踏入,你就会
看见它们列队仰望夕阳。
如此肃穆,仿佛世界已经
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继续往西,你还可以在波光
粼粼里找到更多
情感的黄金,沉甸甸地
落在幻觉的田野上。
俗话说,种下的是黄金,
收割的总是葵花。那么,
不用太亲昵的爱抚,
蜜蜂就会让香气氤氲
在记忆的刺点。在
必须的闪光里,不管你
是不是认出自己,
都能照出莫名的快乐
从头顶上的花环,
散发出烈火的腐味。
《上海文学》2017年7期
妈妈是一只鸟
吉狄马加
毕摩①说,在另一个空间里,
你的妈妈是一条游动的鱼。
她正在清凉的溪水中,
自由自在地追逐水草。
后来她变成了一只鸟,
有人看见她,去过祖居地,
还在吉勒布特②的天空,
留下了恋恋不舍的身影。
从此,无论我在哪里,
只要看见那水中的鱼,
就会去想念我的妈妈。
我恳求这个世上的猎人,
再不要向鸟射出子弹,
因为我的妈妈是一只鸟。
注: ①毕摩:彝族的文字传承者,宗教祭司。 ②吉勒布特:诗人故乡一彝语地名,在四川凉山州布拖县境内。
《作家》2017年1期
树与果实
沈 苇
一棵站在眼前的树
枝桠的多个维度
探寻隐秘的路途
像纠结的触须和翅膀
被繁茂的绿叶遮蔽
一棵梦里歌唱的树
上升,根须是它的助推器
砥砺下面涌动的虚空
像一个醉酒的男高音
拎着自己蓬乱的长发
脱离地面,飞升而去
一棵走出我身体的树
果实从内部点亮
像眼睛,比眼睛诚恳
在落进空盘之前
几枚芬芳之果
用有限的重,保持
一棵树的风景:
一种多义的平衡
《作家》2017年1期
反 对
李郁葱
我喜欢这看不出的反动,像我喜欢
看着你,小小的侧面。多年之前,你并不曾
察觉:我喜欢这世界,但不包括它的孤独
像是白昼抛弃那夜晚的黑,但
仍有一些地方是黑的,
那种光线,那种虚无,那种节奏
从一个女人的脸上
看到一个男人的生活,时间的遗址
如果它形成我们成年后那些笨拙的言辞
反对更加的喧嚣,像反对
一个盲目的理由,如果是导盲犬
引导着耳聪目明的人
像田野反对着街道,昨天
反对着今天;像交媾,以爱情的名义
在一张被遗忘的床上飘浮
我们这个时间的雨,如果能下到
多年以后:如果你能带着一束野花走进房间
我想,我反对那些让我衰老的事物
《作家》2017年4期
白色是诱饵
桑 子
白色的胆怯
白色的死亡与威严
白色的毛皮动物无声无息
活着
陷入贫寒的全部生灵啊
湖泊已经纯净如巨大的宝石
挂在黑黪黪的大地心窝
白色的荒原
白色的压迫随之静悄悄
太阳落下
风把大地长袍上的花瓣拂去
白色的日夜永无休止
每一天 叫人确信
那宽广
那天赋异禀的寒冷
那白色的一瞬间
白色的坟墓,白色的复活
蛮荒正放下屠刀
向小小的宇宙挂出一面雪旗
《作家》2017年6期
龙羊峡远眺黄河
高鹏程
多少有些踉跄。
在龙羊峡,黄河遭遇到了生平第一次拦截。
像一个十八岁出门远行的人,第一次栽跟头。
远远望去,向下,是高峡
向上,是平湖。巨大的落差里
有着更多的无所适从。
最终,在无可奈何中恢复了平静。
在龙羊峡远眺黄河,现在
是一个中年男人看见了自己的上游。
貌似凝固的水面以下,同样暗藏着
更多的潜流。
这些年,他已习惯随波逐流
这些年,他的河道被一再拦截,变得波澜不惊。
这些年,他的身体不断向下
但却一直试图抬高内心的水位
期待完成一次
彻底的决堤。
《作家》2017年6期
信札,或横琴岛的四个夜晚
霍俊明
“见字如晤。”
“来信收悉。”
“顺颂秋安。”
“吾兄台鉴。”
生和死是一封信的开头和结尾
多么烂俗的比喻
为此却耗尽了一生的理屈词穷
那最后的尾韵让人恍惚
山河无尽
可在信札中安身
托钵僧收容信客的灰烬
异乡人正在收整自己的残衣
海滨墓园的冬青树
已经被另一个诗人写完了
大海不再提供蓝色的解药
挺立的树也是孤独的树
渔火,灯光,眼眸里的星光
这一切太虚假了
鸟雀踩踏过低矮的灌木
有不知名的叫声
蒙面、蒙尘,蒙羞
都镌刻在了水泥的墓碑上
带着星空云图的人
也带着那些小麦色的信札
多么美妙而虚妄的时刻
《大家》2017年1期
山 楂
敬文东
现在是心平气和、自愿认输的日子:
山楂行进在乡间、城市和水边
红脸堂的小母亲,并不因
生养了那么多的子孙洋洋得意
它们懂得如何保护自己。
在怀孕的日子里,谦虚地
沉默,歌声让给鸣蝉;
在时间的律令前,惊讶的呼吸。
长不大的小母亲,永远对世界保持
绝对的神秘。从不念佛,也不相信
界限那边的钟声。悄悄来,默默去
像上帝面前轻轻燃烧的一盏烛灯。
小小的山楂,行进在路上
越走越胖。四周沉静如水
站在星之下,暗之上,吸收了季节
过多的赠予。面对气宇轩昂的天空,
长不大的小母亲
平静地走到白厉厉的牙齿前
视死如归;疼痛使脸胀得更红
如同在拼死分娩。
《大家》2017年1期
这个夜晚
刘 波
径直走过漆黑的街巷
我想看见光
那许久的沉默有了界限
路灯下的你
比灯光更昏暗
正在将预言作最后的修订
随着音乐一起降落
我收到了温柔的石头
送来质朴的谎言
同样的谎言
你也曾收到
它们为我们阐释了
这个夜晚难以启齿的平淡
《大家》2017年1期
这个叫李壮的人
李 壮
这个叫李壮的人
全裸着站在镜子里
我好像从来不曾认识过他
适量的酒精
就能够在他胸前勾勒出红斑
那斑纹像老虎
也像地图
一个隐藏着的世界
浮出他肉体的水面
一个隐藏的世界
一枚不为人知的星球
夜深了,我脚踩自行车丈量它的疆土
小心躲避着交警
《大家》2017年1期
水中的练习
玉 珍
严密是水,深渊是水
不可测的人是水
我对它恐惧,不知由何时开始
在游泳圈中接近陌生的水
是携带武器的求和,是一种对抗
我像靠近猛兽般融入水,我挣扎
踢动腿脚,它静止,不动声色
我在岸边思考坚硬的水
平坦,像一块巨型玻璃
而其中的刺穿并无任何伤口
它更像不说话的欲望,像更无赋形的火
令人迷惑
我利用时间克服水的恐惧
利用水克服阴影里的时间
水并不陌生,似乎毫无攻击
它开始逐渐演绎它的柔和,比丝绸更轻
比月光更滑,它沉默,散漫而无孔不入
坚韧透明如泪水
我将要取消武装而去明白水
像撇开眼睛去明白眼泪
泪是水的赋形,它比火更温柔
在逐渐的融合中我抓住水的手
我感到我是水,而水并不是我
《大家》2017年2期
帝国的边界
叶 舟
这里的落日,像一眼佛窟,
照着水草、游牧、谣唱和弯刀。
这里的城堞,埋着一只法螺,
需要足够的悲伤、隐忍与偈语去诠释。
这里有焰火,当香音神下凡,赠予了
锄头、连枷和草籽,一切将大为改观。
有时候,山下的八百里急递,并不
说明太子有恙,而仅仅为了新鲜的樱桃。
这里的月光,宜于诵经,因为
黑暗落潮,众山仿佛一群缄默的罗汉。
这里的集市,一般在午夜时开张,
有的兜售亡灵,大多数却谈议妓女的诚实。
这里秋风正紧,十二只天鹅分头
而散,去传布第一场暴风雪的坏消息。
有时候,我在窗下抄经,身后
是天竺,眼前却是此生中最坚硬的大气。
《钟山》2017年3期
那天我被布罗茨基打击……
朱 朱
那天布罗茨基打击我——
这个人,死亡令他变得完整,
就像铁砧将轰响的喷泉
锻打成一株古铜色的植物,
他全部的流动有了边缘,
就连那些芜杂的枝影
也开始变得确凿、清晰,
恍若古希腊大理石上的碑铭。
传言说他傲慢如暴君,但
雄辩的空寂赠予他的文字
以我们阅读时的虔信,因为
每一行都已经成为遗嘱,伴随
喷泉关闭时那一声金丝雀般的颤音,
那湿漉漉的环形底座,就像
守护他一生的抑扬格家园——
如今他变成了泻湖躺在海边。
《钟山》2017年6期
来源:《诗刊》2017年12月号下半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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