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者简介：冷思彤，宁夏银川人，1995年10月出生，燕山大学现当代文学在读研究生。

桃花劫

北野

桃花闹春，鬼出错

鬼是风流鬼，一副春天的身体

总是危险的，仅仅因为煎熬

就变得婀娜，浸满了灼热的水

使用绳子的，要警惕蛇

使用镜子的，要小心火

翻山越岭的要避开甜蜜的漩涡

朝秦暮楚的必须挖开心中的废墟

相互倾慕的要继续保持羞涩的沉默

模拟蝴蝶的要在脑子里按上新婚的仪轨

以免在裂开的坟墓上突然失忆

转生的路途太遥远，没有人能等到

地老天荒，时间发霉

整个春天，我都在忙着做酒

像一个垂暮的老人，慢慢擦亮

那些陈年的酒瓮，远处那些

桃花下的相会，让我对命运产生了迷信

此时，整个燕山的阴影

都盖在我居住的城市上，但它

还不能阻止细雨中的行人

脸色红灼的人，心如撞鹿的人

已经乘着暮色，消失在幸福的桃林

桃花，请让你的落英盖住我

衰弱的身子，像时间盖住酒

像一双手抚摸缓慢的春心

无法逃离的“劫”

——评北野的《桃花劫》

冷思彤

北野作为一名从燕山深处走出的诗人，对自然有着更加深切的情感。“燕赵之地多出悲壮之士。”这是在《国家宝藏》介绍河北博物馆的开头语，作为“燕赵七子”的北野也不例外。或许是河北人刻在基因里的使命感与责任感，在北野的诗中总是流露出浓厚的历史责任感和文化认同感。在北野的诗中很少出现爱情，但在《桃花劫》中却字字饱含深情。诗歌一共分为两部分，上半部分带有中国古典爱情观的色彩，仿佛回到了梁山伯与祝英台化作蝴蝶的那片山林，而下半部分诗人回到了现实，就像经历了转世来到了他居住的城市中，被时间盖住，被桃花盖住，这里只剩下诗人一个人在“抚摸春心”。

诗歌的上半部分漫游在古代的爱情故事，在完成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路上，总是要经历劫难：

桃花闹春，鬼出错

鬼是风流鬼，一副春天的身体

总是危险的，仅仅因为煎熬

就变得婀娜，浸满了灼热的水

使用绳子的，要警惕蛇

使用镜子的，要小心火

翻山越岭的要避开甜蜜的漩涡

朝秦暮楚的必须挖开心中的废墟

相互倾慕的要继续保持羞涩的沉默

模拟蝴蝶的要在脑子里按上新婚的仪轨

以免在裂开的坟墓上突然失忆

转生的路途太遥远，没有人能等到

地老天荒，时间发霉

诗的题目为《桃花劫》，桃花劫在命理中表示感情出现纠葛或者异性缘变佳的情形，但诗中把“桃花”和“劫”分成两部分描写。桃花是诗人们非常热爱的意象。先秦就有“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诗·周南·桃夭》）所表达之意，一是以外形比作女子青春貌美，热情洋溢；二是体现了古人对自然的敬畏和对桃树生殖能力的崇拜。到唐代崔护曾写下《题都城南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世人皆以为此诗是在描写桃花之美，却不知这是崔护以花喻人，实际写的是彼年自己与一女子相遇时的情境，是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也包含了自己对那女子的感情，是后悔，亦是遗憾。到了宋明时期，桃花的意象多了一层含义，才子唐伯虎《桃花庵歌》中“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其中表现了自由主义和资本主义的苗头，人们不再追求隐居山林，留恋世间的繁华。到了现代海子颠覆了桃花的传统意象，加上了一层死亡的意蕴“桃花开放/像一座囚笼流尽了鲜血”。

诗歌开头提到“桃花闹春，鬼出错”，一个“花”和一个“错”，暗示京剧《花田错》，《花田错》所表达的主题是“千古姻缘好事多磨”，与此诗的主题相符。同时又形成了语义的含混。“闹春”有两层含义，一是中国传统的民俗，目的是庆祝春天的到来，二是生物发情期的生理现象。若把桃花当做女子，“桃花闹春”可解释为“对异性和爱情的渴望”，若把桃花当做植物，“桃花闹春”可解释为“桃花盛开是为了迎接春天”，两层含义的解释都充满生命力。“鬼出错”这让读者产生疑问，为什么鬼会出错呢？。下一句给了回答。因为“鬼是风流鬼，一副春天的身体”，这里引用了元曲《醉西施》“若得归来后，同行共止，便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为美人，为爱情当的风流鬼，有着“一副春天的身体”。春天在现代诗歌中多被赋予“希望”和“美好”的含义，其次又掺杂了一些“肉欲”意味。所以，这个风流鬼渴望爱情，这幅身体美好又诱惑。

“总是危险的，仅仅是因为煎熬/就变得婀娜，浸满了灼热的水”，“危险”、“煎熬”、“婀娜”和“灼热”，都表现了上句“桃花”、“春天”对立。这种对立之间形成的张力又衬托了主题：“劫”，马克尔斯多次将爱情比喻为疾病或者魔鬼，穆旦在《诗八首》中“你的眼睛看见这一场火灾，你看不见我，虽然我为你点燃”也将爱情比喻为“火灾”。

接下来的诗行的介绍怎么化解灾难，“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和“镜子取火”，诗人用两个典故形成排比，“镜子”和“绳子”都是生活中常见的器物，“蛇”和“火”都是原始人类所惧怕的事物，“模拟蝴蝶的”则是暗喻梁山伯与祝英台的爱情故事。一生一世一双人向来是中国人对爱情的最崇高的向往，这辈子没有结果总是寄希望于转世，但是转世总是要喝掉让人“失忆”的孟婆汤，最后只能等到“地牢天荒”和“时间发霉”，这里又与上面诗句“煎熬”和“灼热的水”遥相呼应，因为不能等到地老天荒，所以爱情一开始就是一场劫难。

诗歌的上半部分在古代漫游，下半部分就回到了现代。在下半部分中，诗人就像是一个冷静的、站在上帝视角的观察者，他从高处看着那些“行人”“心如撞鹿的人”陷入爱情，最后三句终于对“爱情宿命论”的认同。

整个春天，我都在忙着做酒

像一个垂暮的老人，慢慢擦亮

那些陈年的酒瓮，远处那些

桃花下的相会，让我对命运产生了迷信

此时，整个燕山的阴影

都盖在我居住的城市上，但它

还不能阻止细雨中的行人

脸色红灼的人，心如撞鹿的人

已经乘着暮色，消失在幸福的桃林

桃花，请让你的落英盖住我

衰弱的身子，像时间盖住酒

像一双手抚摸缓慢的春心

诗人提到，他在忙着“做”酒，却没有在喝酒，诗人在努力保持清醒不去喝酒。在人类文明史上，酒是重要的文化现象之一，酒可以使人精神麻醉，躲避短暂的痛苦，同时也会带来灾祸。“世界是苦难的，尼采对此开出的药方就是酒神精神。人生始于痛苦，但是若踏上酒神之路，最终会觅得欢乐。尼采因而称酒神崇拜为‘世界拯救节’。”上部分诗在写爱情的劫难，下半部分的诗人就像个“垂暮的老人”，冷静的看着这群“细雨中的行人”。他认真的酿酒，为的就是让那沉浸于爱情的人们躲避痛苦。当他擦酒瓮时，看到了远处的“桃花下的相会”，上部分对爱情带有浓厚的宿命色彩，这千古以来的定律使诗人产生了迷信，认为爱情就是劫难，所以“整个燕山的阴影/都盖在我居住的城市上”。燕山给予诗人的是坎坷多艰的命运，但他就像山里的一颗树拼命吸吮着雨露阳光，坚忍不拔、顽强生长。但他对于他的命运有浓厚的宿命论色彩。他说：“我不畏苦难，就像我不畏幸福，我把苦难和幸福都当成一种存在……”所以，当诗人发现看见不管几千年过去，人们依旧在桃花下相会，那让他相信命运的燕山的阴影，就覆盖住了他的城市。人们还是跟几千年一样，不顾“细雨”，不顾那“燕山的阴影”，面带桃红的走入桃林。

最后三句，是诗人与命运握手言和。他上半部分描述的灾难一般的爱情，但是千百年来人们依旧没有改变对爱情的追逐，那个要“小心”、要“避开”的诗人，也请求桃花用她的花瓣盖住他。诗人在下半部分用了三个“盖”字，都有妥协感的意味。若燕山的阴影盖住城市表示这不可逃避的命运，那么桃花的落英盖住我表示不可逃避的爱情，时间盖住酒表示不可逃避的历史。最后的动词用了“抚摸”，与“盖”有异曲同工的作用，都表示轻柔、缓慢的动作，而“抚摸”动作的发出者往往是女性，使整首诗添上了如同桃花一样的粉色。

《桃花劫》不仅仅是一首诗人渴望爱情的诗篇，更是一首具有理性和历史性的。其中有着生活的哲理和对生命的感悟，从古代到现代，人们对待爱情皆是如此。他的诗歌写作是建立在现代生命经验和现代人身份的思考上的，贯通了远古与现今、人类与神鬼、自然与社会，给予反思的同时，又加深了思想的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