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者简介：颜艳妮，湖南衡阳人，1998年8月出生，燕山大学现当代文学在读研究生。

岩羊

北野

岩羊在山顶吃败节草

但一头小野兽的贞洁，依然

高于盛开的百花，所以它

乐于把一座山的荣誉

看成一件旧衣裳

 

它在春天剪掉一层皮肤

就卸掉了一层伪装，当它赤裸着

站在高高的山岗之上，白云

也完成了自己在大地上的游荡

 

而岩羊也许是另一朵白云吧

它狭窄的心，或正充满

对天空寂静的冥想？

而一头野兽心中的地理之学

或许过分迷茫，此时它

正把自己的声音，隐藏在大地的

夹缝之中，而我突然听到天空中

传来碎石流动的声音，也许那里正有

一朵藏着闪电的白云在飞翔？

慷慨悲歌之间的柔软音符

——细读北野的《岩羊》

颜艳妮

 

这首诗名为《岩羊》，是诗人北野诗集《我的北国》幽州词一辑中倒数第四首诗歌。古时的幽州现今位于燕山一带，范围大致河北北部及辽宁一带东北，《周礼》云“东北曰幽州”，《春秋元命包》云“箕星散为幽州，分为燕国”，言北方太阴，故以幽冥为号。若是谈到幽州总是忘不了陈子昂低吟着“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又或者是卢照邻的“蓟北三千里，关西二十年。冯唐犹在汉，乐毅不归燕。”，诗人在他的幽州词中抒写的不是历史幽情，也不是托物言志，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一头小野兽—岩羊：

 

岩羊在山顶吃败节草

但一头小野兽的贞洁，依然

高于盛开的百花，所以它

乐于把一座山的荣誉

看成一件旧衣裳

 

一只小小的身影正低着头在山的石缝中啃食着不成片的绿色。这是诗的第一句在我脑海里描绘的画面，败节草学名叫马齿苋，这是田间常见的杂草，而栖息在海拔2000米以上的岩羊，与败节草构成了诗歌看似坚韧的外壳，这里用败节草而不是学名马齿苋，与下面诗句中的贞洁形成巨大的反差，既是吃的是败节草也依旧不改其本质。可坚韧顽强又其貌不扬的岩羊却有着可爱柔软的内里，这是一头小野兽的贞洁。贞洁一词，语出《诗·周南·汉广》，一只小野兽是断然不会保留生理上的童贞，这里的贞洁指向一种思无邪的状态，是孔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至情流溢，直写衷曲，毫无邪念，或是庄子曰“其为物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其名为撄宁”，不受外界的纷纷扰扰回归生命最原始的状态，也流露出些许自然的野性与生命力。“依然高于盛开的百花”，看的见的美丽永远比不过摸不着的内里，因为它给人无限的遐想空间。在2000米海拔以上盛开的花朵，要耐得住太阳落山后的严寒，在碎石间盛开的花朵，要抓得住少有的营养，当这两者相加的环境里开出来的花朵，这是一座山的荣誉，因为生命从这里被养育，就像郑愁予先生所说“生命如此的短，竟短的如此华美！”。一头小野兽的贞洁却远比野花更为灿烂，所以一座山的荣誉只是被它看成了一件旧的装饰物。荣誉是一个褒义词，而旧衣裳常带有贬义色彩，诗经言“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诗人将两者联系起来，形成了巨大的张力。本节诗中出现的“看”与“乐于”两个动词均采用了拟人的修辞手法，使得岩羊这一意象更加生动活泼，试想，这样一头纯真活泼的小野兽，毫不掩饰自己的骄傲，只将花朵看成是陈旧的装饰物，实在动人：

 

它在春天剪掉一层皮肤

就卸掉了一层伪装，当它赤裸着

站在高高的山岗之上，白云

也完成了自己在大地上的游荡

 

“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等到温暖的春风来到这里，岩羊正慢慢迎接即将而来的夏季。无论是冬季还是夏季，岩羊的毛色并无很大改变，仅仅是体毛长短的变化，它的毛色是为了保护它的安全。下一句诗中提到了“伪装”，这是在与前面的贞洁相呼应，岩羊是一头纯真可爱不加修饰的小野兽。当这头天真无邪的小兽站在高高的山岗上时，是不是也会抬头看天空中飘着的团团白云？常识告诉我们，云朵漂浮在天上，岩羊行走在大地上，可是后一句诗中的一个“也”字点明云朵在大地上游荡，这样的设想打破了常人的固定认知，给阅读带来了陌生化的效果。白云是在大地上游荡，岩羊的世界并没有固定的兽径和栖息场所，它和白云一样随处而食，随处而居，“也完成了自己在大地上的游荡”。这句诗中的“完成”一词指为事情按预定目标做成，而“游荡”解释为没有目的的飘荡、徘徊，于是二者构成了意思上的相悖。诗歌的第二节继续沿用上一节的拟人手法，将岩羊这头小野兽写的十分可爱动人，它纯洁的内里就像白云一样干净飘荡：

 

而岩羊也许是另一朵白云吧

它狭窄的心，或正充满

对天空寂静的冥想？

而一头野兽心中的地理之学

或许过分迷茫，此时它

正把自己的声音，隐藏在大地的

夹缝之中，而我突然听到天空中

传来碎石流动的声音，也许那里正有

一朵藏着闪电的白云在飞翔？

 

岩羊和白云一样在游荡，可它狭窄的心里竟然装得下无边无际的天空，诗句用的是疑问句式，因此给读者留下了无限的悬念，岩羊的心中究竟有没有这样的想法，我们不得而知，这里进入冥想的应该是诗人。“世界上最宽阔的是海洋，比海洋更宽阔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宽阔的是人的胸怀”，这句诗中的“冥想”一词显然是继续沿用拟人的修辞手法，下一句“而一头野兽心中的地理之学”视角又将人与兽区别开来，读者与岩羊随之产生了一种距离感。野兽是不可能会有思考和学识的，因此与地理之学形成了冲突和悖论，它们遵循的始终是刻在基因里的本能。如果说山的夹缝是碎石空隙之间，那么大地的夹缝我想就是连绵不断的大山之间的山谷，山谷就像一个绿色的漩涡吞没了岩羊细细的叫声，一点一点归于寂静。就在这时，一直默默无言的“我”带领着读者将视角从高处的岩羊转向了更高处的天空，是雷声吗？因为也许有一朵藏着闪电的白云在飞翔；还是说此时此刻天上也有一个倒转过来的世界呢？它和岩羊所处的世界一模一样，当岩羊在山腰奔跑，也就像是一朵藏着闪电的白云在飞翔，一个疑问句式的结束，让读者感受到含混的诗意给人带来了无限的想象空间。

整首诗只出现了一次的第一人称“我”应该是诗人和读者共享的视点，诗人将自己的领悟和感受与读者尽情分享。以我之眼观物，那么事物都带上了我的色彩，想来诗人的心也和岩羊一样澄澈明净吧。从岩羊，到高高的山岗，到白云，到天空，诗人给出的视角是不断向上攀岩的，读者眼前的画面也越来越开阔。“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倚剑登高台，悠悠送春目”高处总是给人一种豁达、广阔、苍凉之感，“燕赵古称多慷慨悲歌之士”，诗人北野在这首诗歌中继承了“纵有千古，横有八荒”一般的慷慨，却少了悲歌，而多了一份属于诗人纯洁的赤子之心。全诗共三节，每节诗的结尾都是压了ang韵，韵脚整齐，节奏长短划分合理，使得诗歌整体读起来朗朗上口，情感丰富。如诗歌第一节中的“但一头小野兽的贞洁/依然/高于盛开的百花/所以它”，这样的节奏划分方式既体现出一种对称的美感，节奏的均齐，断句又也可以上下行连读，造成了语义上的含混。

值得一提的是，岩羊这一意象并不仅出现于这一首诗歌中，在这本诗集中，出现了两三次。（北野还有一首《牧羊人》）古诗中不乏羊的出现，从温庭筠的“云边雁断胡天月，陇上羊归塞草烟”，到王维的“牛羊自归村巷，童稚不识衣冠”，羊作为古代的六大肉食之一，与人们特别是北方人们亲密相伴，提到它自然想到北方的苍茫大地，又或是牛羊归巷的温馨氛围。西方古老诗歌中常将羊这一意象与纯洁联系在一起。诗歌的开头就定下全诗的整体基调，给人营造了一个温柔又带着些许可爱的氛围，让读者在苍茫的北方大地上感受到一个诗人的柔软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