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湿度》可有可无txt

 2021-09-04    admin

作家简介:苏桓稼:92年出生宁夏,导演、诗人。宁夏作家协会会员,银川诗歌学会理事。先后任职于香港文汇报、宁夏电视台、宁夏贺兰电视台、新商务周刊等媒体,编导电视节目、电视问政、宣传片、纪录片等近百部。17岁发表长篇小说《我的心里其实没有多少欢喜》。发表诗歌散文多篇。19年创办人文类访谈节目《求行录》。

只有海浪

苏桓稼

1

⼗年前,我和梅梅在桥上约会,主题是讨论⽂学。那⾥⼈少,可以俯视桥下的半个城镇,尤其天⿊以后,桥后⾯是⼀⽚树林,群星升起,影⼦落下,有很多可以发挥的余地。但当时我确实想讨论⽂学。⼩时候除了打架就是看书,知⼰难觅,唯有梅梅了解我的英雄之⼼和书⽣之⽓。她的出现让我对这个世界肃然起敬。

梅梅⽐我先到。她穿着我要求的格⼦衬衫和⽜仔裤,站在桥的另⼀头等我。我⼀眼就看⻅了她,因为桥头只有她⼀个⼈。她遗世独⽴的样⼦,当时覆盖了很多男⽣的梦。她不环视,盯着⼀处⻛景就能看很久。如果我不来,她很可能被⼈误会要轻⽣了。

我要被她盯着,⾛过整个桥⾯。那时候没有⼿机可以缓解我的⼿⾜⽆措,我的双⼿只好插进裤兜,然后佯装左顾右盼欣赏⻛景。我每次抬头,发现她都看着我,那⼀刻我是她的⻛景。

终于没⼏步了,我跑了过去。她说,我早来了半个⼩时。

来这么早⼲什么,《只有海浪》读完了没有?我进⼊主题,直接问她。还没有,诗集,哪能读那么快。我太喜欢这个书名了,只有海浪。  那你就记住这个名字。

当然了,我肯定忘不了。

要是咱们这⾥有海,是不是读这本书更有趣?我说。也不⻅得,如果能看⻅海浪,反⽽可能没兴趣了。

怎么会没兴趣,⼀眼望不尽的海,蓝⾊的海,跟你的眼睛⼀样,多好看。那你看我的眼睛不就⾏了。她直勾勾地盯着我说。

我看着她的眼睛,好像真的有⼀⽚海。我突然不关⼼⽂学了,如果⽂学不建⽴在我和梅梅能够讨论的基础上,那它将意义全⽆。我想伸⼿摸她的脸,她似乎感应到了我的⼼思,转过头去,说,我给你看个东⻄。

我和梅梅在阴凉处坐下,她拿出⼀封还未拆开的信,说,李⼩⼑写给我的,我不想看,你看完告诉我吧。

我急不可耐地拆开信封,⽬测有四五千字。开头就是:梅梅,你好哇!

但我⼀点也不担⼼这封信的来者不善,因为李⼩⼑⼜⿊⼜胖,梅梅除⾮瞎了眼。再看他写的字,就像拍死的苍蝇挣扎过的遗书。重点是内容,通篇整合了王⼩波的《爱你就像爱⽣命》和鲁迅的《两地书》,可能抄的时候⾛了神,出现了好⼏次许⼴平和李银河。李⼩⼑曾经向我请教情书的写法,我便把这招资源整合写作法传授给了他,没想到他⽤在了这⾥。

看完后,我对梅梅说,她喜欢你,想娶你为妻。什么?娶我为妻?

我也想不到李⼩⼑这家伙能说出这种话,这他妈的法律也不允许啊。要不你⾃⼰看吧。我不看,那我该怎么回复他呀?

你给他回⼀封信,就说,我有男朋友,不,我有⽼公,我不喜欢你,⽽且觉得你恶⼼。别癞蛤蟆想吃天鹅⾁了,我就算孤独终⽼,也不会和你这种货⾊在⼀起,去死吧你。

这……能这样说吗?她睁⼤了眼睛,笑眯眯地看着我。当然开玩笑啦,你就告诉他,我不想谈恋爱。

这还差不多。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时候我已经不想摸她的脸了,想直接亲她的嘴。没想到她⼜看出了我的⼼思,说,我们⾛

⾛吧,天还没有⿊呢。

环⼭的路上空⽆⼀⼈,也没有⼀辆⻋经过。我好像没给你写过情书,我问梅梅。是的。

我是不是⼀个多疑的⼈?我问她。

所以约会我⽐你先来,所以我也不看那封信。你怕我怀疑你吗?

是也不是吧,我不知道怎么说。你看我们的影⼦,像不像两只并⾏的船,这⾥是船尾,这⾥是船头,我们荡起双桨吧。她拉着我的胳膊,⽐划着撑船的姿势。

2

这是我们第⼀次约会,我说要去桥上的时候,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然后我说我喜欢她穿着格⼦衬衫和⽜仔裤的时候,她也答应了。这些都在我的意料之外。我想过如果她不答应,我就彻底不再和她来往,但她没有。

我把⾃⼰唯⼀的⽜仔裤洗了⼀遍准备在周末赴约。赴约之前,我和李⼩⼑的友谊也划上了句号。

多年来,我⼀直以为李⼩⼑是我唯⼀的朋友。今天他请我吃冰棍,明天我肯定要请回去,下次他再请回来,如此往复。哪次疏漏了,我都能看⻅李⼩⼑路过冰柜的时候步伐明显慢了下来,眼神茫然⼜倔强。

那天李⼩⼑⽓喘吁吁地冲进我家说,我终于想明⽩了。我懒得理他,⾃顾⾃翻着书。

我肯定不是亲⽣的,这些天我妈天天打我,我怀疑我的亲⽣⽗⺟是不是给我身上留下了印记。我把全身看遍了,只有屁股看不⻅,你帮我看看。

我慢吞吞地俯下身来,仔细打量他的屁股,除了⾁呼呼的像他的脸之外并⽆异样,我说,你抽烟被你妈抓住了,能不打吗?他失落的提上裤⼦,说,现在看来只有⼀条路了,离家出⾛。

你要去哪?

我去桥后⾯的树林⾥睡⼀夜,我要她知道什么叫失去。你还是别去了,那⾥有蛇。

我不怕,你要替我保守这个秘密,我明晚就回去了。我犹豫地答应了他。

虽然我能想到他爸妈着急的样⼦,但这种信任⽆法辜负。因为我是他的朋友,如果我辜负了他,他势必会伤⼼很久。

夜⾥李⼩⼑果然没有回去,第⼆天⼀⼤早他⼜出现在了学校⾥,只不过脸上被蚊⼦咬的⾯⽬全⾮了。

我说,你脸上不疼吗?

有点,我拿了把⼑,只顾着防蛇了,忘了还要防蚊⼦。不过没关系,想到今晚我回家后,看到我妈着急的样⼦,我就满⾜了。

第⼆天⼀⼤早我问他回去之后的情况,他失落的说,⼈算不如天算,昨晚我妈也没回家去, 她连我的脸肿成这样都没过问,绝对不是亲妈,绝对不是。

我并没在意,也没有想到,当天晚上李⼩⼑⼜没回家。夜⾥⼗⼆点多了,李⼩⼑妈冲进我家, 问我知不知道⼩⼑去哪了。我说,不知道。

她⼜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夜⾥三点了,她⼜敲响了我家的⻔。那种急促的敲⻔声和我的⼼跳处于同⼀频率。她妈坐了下来,和我妈窃窃私语了⼀阵⼦,然后给我讲道理。

我看着他妈焦急的眼神,终于动摇了,说,他可能在⼩树林。我们⼀起去⼩树林找他,果然看到⼀个帐篷。李⼩⼑这是有备⽽来,他既防住了蛇,⼜防住了蚊⼦。

李⼩⼑是被他妈从睡梦⾥惊醒的,他肯定期盼过他妈找到他的样⼦,但他没想到我会站在他妈身边。我没有替他保守秘密,我渴望从他的眼神⾥看⻅他原谅我的情绪,但是没有。他只是咬了咬⽛,被他妈从屁股上踢了⼀脚,然后⾯⽆表情地从我身边⾛了过去。

第⼆天,他约我去厕所议事。他脱下裤⼦,当着我的⾯⼀边蹲坑⼀边嗑⽠⼦,我倒⼀点也不怪他吃东⻄不让我。厕所⾥招摇的臭⽓没有影响他的⻝欲,他把⽠⼦⽪准确地吐在地上,勾勒出了⼀个“⼗”字,是到了⼗字路⼝,我想。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李⼩⼑说完这句话,⼜吐出了⼀个⽠⼦⽪。我感觉⾃⼰像那个⽠⼦⽪⼀样被他吐掉了。后来很多个⽇夜,每当他们弃我⽽去,我都会想起那个臭味弥漫的下午。但当时我什么也没有说,看着他⾛出厕所,⾛出操场,直到消失不⻅。

3

我觉得我应该告诉梅梅,我和李⼩⼑分道扬镳的事。我辜负在先,理应受到惩罚,但我⼜有我的苦衷和不忍,李⼩⼑会不会明⽩呢?这封不上台⾯的情书⼜是不是⼀种报复呢?

梅梅认真地听我说完,认真地看着我,说,我理解你,但你有没有想过另外⼀种可能? 另外⼀种可能?什么意思?

第⼀,李⼩⼑和你的友谊本来就是脆弱的,他并⾮把你当作挚友。你没有替他保守秘密,只是他的借⼝,他本来就不想和你再交往了。第⼆,李⼩⼑给我写情书,那也不是为了报复你,

⽽是他很早就喜欢我。我们本来就没有什么众所周知的秘密,他的情书会不会只是⼀种偶然?

我恍然⼤悟,冷静地回想了⼀遍,说,你确定李⼩⼑很早就喜欢你? 确定啊,很多⼩事中都能发现的。

我说,那事实会不会是这样,李⼩⼑本来喜欢你,但他发现我和你的关系很近,所以他不想和我继续做朋友了,然后正好发⽣了那件事,他顺⽔推⾈,然后给你写了情书。对了,今天是星期天,他什么时候给你的情书。

星期五。

如果是这样,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我要和你分道扬镳,⽽要等我辜负在先。我疑惑地问梅梅。

可能他也不忍⼼看你为他伤⼼。那我知道事实的话,岂不寒⼼? 那你寒⼼吗?

有点。

你不要寒⼼,当你和他的友谊断裂的那⼀刻起,为什么断裂,已经没有事实了。我说的这种可能也不是。

我好像明⽩了什么,但⼜⽆从梳理。我只想抱着梅梅。她知道我的⼼思,⾯对着我安静地像整座南⼭。突然身后驶来⼀辆卡⻋,吵醒了我的兴致勃勃,我说,我送你回家。

后来的⽇⼦,我和李⼩⼑不再是朋友,他更不知道梅梅把他的情书给我看这件事。这是我和梅梅之间的秘密。如果她把这件事告诉了李⼩⼑,那我会不会像李⼩⼑离开我⼀样,毅然地离开她。如果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李⼩⼑,她会不会像李⼩⼑离开我⼀样,毅然地离开我。

有⼀天,我把这种忧虑说给梅梅听。她说,你如果相信,就永远不要怀疑,如果怀疑,就永远不要相信。

我没有回答。但我给她写好了⼀封迟到的情书。我准备在星光满天的夜⾥交给她,这样,我就能告诉她,我相信你。

这是⼗年前的事了。⼗年光景,我像⼀辆东奔⻄⾛的卡⻋,很多时候载满了货,很多时候⼜空跑⼀趟,当然,罚单必不可少,但⼜不得不重蹈覆辙,茫然地过活。我已经忘了我给梅梅写的信是什么内容,但我永远记得她的回信。

群星升起,影⼦就要落下,阿城,我⾛了。我爸因为⽋下⾼利贷,我们⽆法在这⾥继续⽣活了。去哪⾥,我也不知道,我只能跟着我妈⾛。

当我看着你给我写的情诗,我的⼼⾥只有海浪,我们的海浪。其实你知道的,你写不写我都是那个答案。我爱你那三个字是别⼈的诗,但我允许你署上⾃⼰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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