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9-05 admin
林城往事
时代创造着我们,也在改变着我们。
“那里无比祥和安宁,大家同耕同作,不分你我。金银在此不足贵,人情在此比金坚。欢声笑语,老老少少,各得其乐……” 这是老刘祖父对老刘父亲讲的一个地方。父亲对此深信不疑,因为老刘的祖父见多识广。
祖父曾在乡里做些山货生意,常年到山里寻野味。因而走过不少山,涉过不少水,也积攒了不少财产。但老刘祖父觉得钱不是实在的,只有地才是最实在的。乡里不少赌徒,流氓,游手好闲之辈,没了钱就到老刘祖父这里卖地,老刘祖父出价还算敞亮,不少人都愿把地卖给他。因而老刘祖父收获了不少土地,也成了一方大户。到了老刘父亲这辈出生时,大清也日薄西山了,那时候留洋之风盛行,凭着家里的资产,老刘的祖父让老刘的父亲留洋深造,希望回来可以谋个好差事,也图个脸上有光。深造回来之后老刘父亲就和自己“媒妁之言”的母亲成了亲。后来等到老刘的父亲四十多岁的时候,老刘才出生。
其实在老刘之前老刘是有三个哥哥的。大哥十几岁的时候正值军阀混战的年代,刘父觉得乱世从军出英雄,就把大儿子送去当兵,结果没几年便在第二次直奉大战中牺牲了。后来日本人打过来了,刘父觉得国家危矣,便先后将二儿子和三儿子也送去当兵,只留下最小的老刘出国留学,以给家里留个后。结果二儿子抗日的时候也牺牲了,三儿子内战的时候跑到了台湾。只留下老刘这么一个儿子和几个女儿。后来老刘学成归来,正值新中国刚建立,百废待兴。老刘也想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于是他便在林城的一所大学任教。因为老刘留学的时候认识个同乡姑娘,两人情投意合,便就好上了。回国没几年后两人就结婚了,一年后生了个女儿,取名晓寒。
期间全国土改,老刘的父亲被定义成地主,不仅被没收了土地,还被各种殴打,谩骂,批斗。把年过耄耋的老爷子都给搞得神智时而清楚时而迷糊。清醒时还好,迷糊时总是疯言疯语地乱讲。但好在老刘是知识分子,和他的家庭成分界限还算分明,也没受到什么恶劣的批斗,只是有“地主家庭”的成分在里面,老刘在大学里也有些抬不起头,有些人也开始有些轻视他,但日子还能继续过。
可后来就不行了,学生们开始写大字报,这样就又乱套了。学校不让开了,自己的学生也不上课了,统一着装批斗“黑五类”。而自己也被学生们划到“黑五类”里面去,成了批斗的对象。白天就戴高帽游街,强制劳动,好在晚上还能回家见到家人。前几年还能挺得住,后来就不行了,实在是太屈辱了。老刘想过自杀,但看到自己正值豆蔻年华的女儿,又舍不得。他不想自己的女儿以后和那些学生一样,于是想干脆就跑吧!但往哪里跑呢?到处都在批斗,根本无处跑。
就在这时,老刘痴呆的父亲突然说了句胡话——天福村。这倒提醒了老刘,老刘想起父亲以前好像跟他说过,林城一百里外有座山,山里好像有个天福村。祖父年轻时去过那里寻野味,不小心迷路了,在山里转了好久,都找不到回去的路。后来迷迷糊糊中看到了一个村子,村子里房屋错落有致,大约有几百户。进村之后发现这里根本与世隔绝,男人们穿着汉服,却留着清朝的辫子,女人们也是汉服并且束发。这种感觉就好像《桃花源记》里写的那样。后来那里的人招待了老刘祖父,还送他出来。这事祖父除了父亲谁也没说,他不想让这纷乱的外人打扰这里的安静和祥和。
开始老刘对此也并不相信,后来等父亲清醒的时候老刘问了问,父亲说确实如此,还把大致路线告诉了他。虽然老刘对此还是很疑惑,但是每天屈辱的日子惶惶无终日,老刘决定试试找找看。就算找不到也可以躲到山里隐居,反正只要能逃避这现状就好。然而父亲年纪大了,不便行动,老刘便把父亲托给姐姐照料。自己和妻子商量好后,一家三口趁着夜色偷偷跑了。
提心吊胆地跑了一夜,天曚曚亮的时候,他们终于到了那座山的山脚。山不高但很深。照着父亲从祖父那里描述的那个场景,一家开始往深山里走,顺着石头上上下下走了半天也没找到。反倒转了好久,又转回来了,又回到了山脚他们刚来的那个地方,这可谓座奇山 !这时追他们的人也赶到了,其实他们跑了不到三个小时,就有人发现这个“右派”跑了,集体去追。一家人慌了,也不管了,直接冲到山里,头也不回,跑了一阵子,慌乱之中老刘跌了一跤,从一个陡坡上滑下了一个小崖。
母女二人赶快去扶他起来。两人扶起老刘,看着老刘并问他有没有事。老刘没事,但老刘眼前一亮,他眼前出现了一个村子,村子里一群人都在呆呆地看着他们。老刘向妻子和女儿示意,三人也都呆了。正如老刘父亲所说,这里的人衣着汉服,男的留长辫子,女的束发。其中有一个男孩,那男孩子第一眼就看到了晓寒,而晓寒也看到了那个男孩。两人四目相对,都为彼此的着装而惊讶。
男孩叫文涛,十三岁,长得眉清目秀的,讨人喜欢。那是文涛第一次看到外面的女孩,心里就有些波澜,但更多的是好奇,就也如晓寒看文涛。
文涛就怯怯地走过来,向他们伸出援助之手。老刘说了句谢谢。看他们友好,村里人也就招待了他们。
跟他们交流老刘得知:这里的人都是当年太平军的后裔。当年,天京沦陷,清军屠城,有一拨太平天国遗民为逃命,躲到了这里。后来他们发现这里适合生活也就没出去过。村里人也说六十多年前也有人来过这里,如今到这里的,老刘是第二人。老刘也把自己的情况和这些年外界的事给他们说了,还提到六十年前那人就是他祖父。而祖父所说的“天福村”实则是“天父村”。
村里的人也挺同情他们的经历,并让他们住了下来。大家都帮着给老刘一家安排住处,各家有的好东西,都拿出来分享给老刘一家,老刘很为感激。男孩也常去给老刘家送东西,这样一来二去,便和晓寒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文涛听晓寒讲起外面的事,对文涛来说,一切都是那么新奇,文涛也经常带着晓寒抓鱼,采果,看星星,对久处城市的晓寒来说,这也很新奇。两人发觉和彼此在一起的感觉真的很好,而且就这么相处几年,两人竟互生爱慕之意。村里人也向老刘提议不如就让两人成亲。但老刘不答应,觉得自己姑娘还小,不适合这么早就结婚。
其实还有一方面就是,老刘还存有出去的“幻想”。虽说现在外面形势大乱,但老刘相信总有河清海晏的一天。这不,村子里有所学堂,专教村里小孩识字啥的。刚来的时候老刘谈“学”色变,就连走路都要绕开那学堂走。可后来就不行了。在村子生活了好几年,没事吃吃喝喝也无聊,老刘又开始思念在外面的日子。凭着对教师生涯的怀念,老刘也就慢慢试着走到学堂里面听听教书先生讲的什么。但听了不少后,发现那先生讲的很多都是错的,学生也问他怎么和实际讲的不一样?那先生被问得不知怎么回答了,说:“反正就是那样,我先生就是这样给我说的”。 老刘忍不住了,和那先生一起给学生们讲。那先生其实也反感教书的事,因为这学堂只是祖上要开的,后来他们也都觉得这没用,只不过是祖宗之法不可违,便一直开着。他自己也是这里出来的学生,有些事他自己都还没弄明白就跟学生们讲,也挺苦恼的。干脆把这活全交给老刘,毕竟外来的和尚会念经。老刘也发现还是教书最适合自己。
后来山里又迷进来一个人。老刘听到这消息的时候还在讲课,一听到这,连忙飞奔到那人那里探问消息。那人告诉他运动已经结束了,现在外面不再批斗人了,而且相信未来会好起来的。老刘一听泪眼朦胧啊,一直想出去的他终于等到了河清海晏的这一天。
老刘回家和媳妇商量了一下就决定出山。这可伤了文涛和晓寒的心,但二人也无可奈何。临走那天俩人都哭了,一个说自己会找她的,一个说自己会等他的。离别之感不言而喻。
老刘一家从山里出来,那时已经是77年的深秋,那时候运动刚刚结束没多久,一切都在慢慢回归正常。同年高考也恢复了,大学恢复全国招生。老刘看到了机会,赶紧找到以前的关系,并让女儿准备高考。就这样,女儿在老刘几个月的指导下,在那年冬天参加了高考,并考上了本地的一所大学。后来老刘一家慢慢回归正轨,老刘也被平反,凭着以前的关系找到个大学教学的工作。
再后来就是改革开放,林城也走在了前列,办了不少工厂,城市风貌焕然一新,吸引了不少人。文涛就是其中一个,但文涛的目的可不是出来打工的。本来文涛是不用出来的,自己生活在那片山村,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也挺好。可对晓寒的思念越发浓烈,他觉得他必须找一找她,于是他决定出去。辫子剪了,衣服照着老刘的样子做了一套,带上干粮就出来了。但既然出来了,那就要谋生啊!他问路人在这里怎么谋生?路人看了他的打扮笑了并告诉他找厂子给人家干活。他也就去找了好多家工厂,但大都被他这个土土穿着和奇怪说话方式的人所惊到,没有要他。最后还是有家小黑工厂老板看他可怜,才让他留下来。不管怎样,也算是在这个城市有落脚的地方。不过他只知道晓寒在这个城市,但具体那里他也不知道。他也找过,但没有音讯。后来他渐渐融合到这个社会,到了八十年代中期,文涛加入了第一批真正意义上的打工仔大军。经过努力慢慢在林城混出一片天,也就在这所城市定居了。
另一边,也就是文涛刚到林城这一年,晓寒也上到了大三。这天晓寒过生日,母亲和她一起到“小巴街”买礼物。可能是从包里拿钱的时候被歹人看到了,趁着晓寒母亲蹲下系鞋带,晓寒拿着包的时候。那歹人一个箭步冲上去,夺包飞跑。晓寒愣了一下,还是母亲反应快,大叫抢劫啊。那时候,人性好,大家听到了,都赶上去追,形成一群狂追一个之势,最后那歹人被一个人制服了。看到歹人被制服了,大家就一起把那歹人送到了派出所。而把包送过来的是则一个小伙子。
那小伙子是晓寒的大学同学,他们有过几面之缘,有些印象。那小伙对晓寒有意思,晓寒也能感受到,可晓寒心里还是有文涛的。但今天这事着实让晓寒对这个小伙好感倍增。其实晓寒心里住着的虽是文涛,只是时间会冲淡一切。渐渐的,心也就淡了,未来还有人出现。有时候晓寒会觉得自己所谓的喜欢,不过念旧,所谓的思念,不过习惯。再加上自己年纪也不小了,父母有时也想让自己找个对象。就这样晓寒慢慢地和这个小伙交往起来,并在大学毕业后结了婚。
恍然二十五年已逝,这天晓寒正如以往下班那样,提着包往家里走。这时突然一个戴着黑帽子和口罩的人飞一般跑过晓寒的身边,抢走了晓寒的包。晓寒大叫“抢劫啊”。但今日不比曾经,很少有人跑去追那抢劫犯,最多是报个警。这时候只有一个貌似中年的男人飞奔过去,追了那人好几里多地,并把他制服。巡逻警察也随后赶到,把那抢劫犯带走了。而那中年男人则拿着包,走向了晓寒。两人越走越近,直到看清彼此的脸。
他们互相认出了对方。
那一刻,时空仿佛定格在三十多年前——两人初见的时候。一个豆蔻少女一个懵懂少年,青涩写在两人的脸上,缘分也就在那一刻注定,如此美妙。
如今岁月的痕迹在两人的脸上并没有留下太多的沧桑,也许时光刻意保留了两人的容颜。
两人惊喜极了。
晓寒先开口:“好久不见”
文涛:“好久不见”
晓寒:“多年不见,你还是那么矫健”
文涛:“你也还是那么美”
晓寒害羞地笑了:“一起吃个饭?”
文涛:“好哇!”
到了饭店点完餐。
文涛开口了:“其实这不是我第一次抓这种人渣”
晓寒:“你以前也遇到过?”
文涛:“哦,那就早了!大约二十五年前吧。就是你生日那天。我来林城找工干,就在“小巴街”那里,突然一群人在追一个抢劫别人包的抢劫犯,还刚好从我面前跑过。我那时候年轻,一个飞步踹上去,那人就趴在地上了。”
晓寒想到曾经自己的经历,很惊喜赶忙问:“后来呢?”
文涛:“后来?后来那群人中有个男的从我手里把包拿走了,说是还给主人。咱做好事不留名,也就悄悄走了。”
晓寒捂住了嘴巴,看着文涛,泪水夺眶而出。
文涛正疑惑有什么说错的地方呢。
晓寒泣不成声道:“那……那……那个主人,那个主人就是我!”
时空此刻又陷入了安静。
一对年过半百的人,互看着对方,老泪纵横。
作家简介:温良,原名郭保良。
原文链接:陈娟周康全免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