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农家三兄弟的幸福生活

 2021-09-05    admin  

作家简介:余烈,1984年生于湖南。作品见《作家》 《西湖 》《芙蓉》等刊,有译作刊发于《单读 》。现居广州。

秘密

余烈

我年轻的时候,有一个很特别的朋友。我们在大学里住在同一个宿舍,终日形影不离,一起吃饭、上课、逃课、散步、看电影、彻夜聊天、结伴出游,默契亲密,略无参商。

但我们的性格绝不相类。我对人容易热情过度,做事情常陷于冲动,往往过于快速地作决定;她热衷于沉默和思考,慢条斯理地组织语言。我说个不停,想把脑子里每一秒钟快速涌出的想法都掏出来放到她面前;她安静地听,偶尔发表意见。

我不记得是谁说过,对人产生作用的无非是在决定性的年纪遇见决定性的人。与她的友谊带给我很多生动又深刻的教益,很难由课堂上学到。我认识到,决定一场友谊的并非性格而是趣味——这是一种气息,一种周身磁场,也是一整套行为逻辑的源头。我们对什么都很好奇,唯独对人不好奇。我们无数次谈论各自的童年记忆,中学生活,各自的父母,故乡风貌。对周围的人,我们视而不见,仿佛我们是穿梭其中的隐形人,或者恰好相反。

不难想象,我们这样的两个人在生活中很容易碰壁。我们不对其他人产生兴趣,难道其他人对我们就有兴趣吗?无数个细微的、难以察觉的不适与挫折像雨后春笋一样在身边冒出来,我常感觉有隐忧,但我的朋友依然过得心安理得——她有一个很难效仿的秘诀,可以快速地抛弃记忆。因此她过的是“日抛型”生活,头一天发生的事情她经常就已经记忆模糊了,更不用提三五天前的事。令人玩味的是,这反而给她带来了长久的宁静。我给她说的笑话可以循环使用,我们的聊天经常是这样起头的,你还记得吗?……我们大概代表了两种非常极端的典型——我偏偏是一个过目不忘的人,拥有照相机般的记忆力。我们常羡慕对方一番,冷静下来之后我不得不承认,可能还是她的“日抛型”生活更好一些。

我们互相陪伴、映衬、补充和砥砺,结成了任何事情都可以推心置腹的充分信任的关系。有一天我把我唯一的秘密告诉了她,我其实是一只鸟。

她并不是一个凡事容易大惊小怪的人,眨巴着大眼睛问我,那你什么时候会变身?

我想了想,说,我也说不清楚。我妈说我捡来的时候就是一只奄奄一息的小鸟,喂饱了放到棉花团上之后,我变成了一个小婴儿。

她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毕业之后我们各自经营自己的生活。主要是她,她无论如何都是有追求的人。而我的生活完全称不上经营,大部分都是随遇而安,随便,随意。敷衍了事是我的强项,大部分人都不值得我付出精力去维持关系。面子上过得去就可以啦,做到这一步已经是我最大的善意。

直到有一天,我遇见了一个男人。当时我觉得这十分合理,作为成年人,跟一个异性结成一种相对牢固的关系,理应如此。如今回想起来,我在这件事上浪费了太多时间和精力——事情进展得不顺利。

困难比我想象的要多得多。我本来期待的是一段典型的、正常的男女关系,却遭遇那么多的障碍。我们完成得最顺畅的也是最简单的那一部分——性。其余的大部分时间都是松散的对峙、不知所来的沉默和不知所终的对话。这跟多年前那段犹如惊鸿般的友谊关系是多么不同!以前我和我的室友不说话也能知道彼此在想什么,而眼下,我和一个男人同处一室,不说话也是一种角力,谁先说话谁就算输。以前我不说话纯粹只是因为懒,如今……泛黄的书本、布满尘垢的玻璃窗、卫生间关不严实的水龙头、电饭锅里发霉的剩饭、冰箱顶上蒙尘的蜡烛、木制沙发角落里的头发丝、厨房煤气灶下面的油垢、漏水的下水管道、挂钟无休止的滴答声……千头万绪,没有一样是我能从容上手的,只能选择沉默作为唯一的体面。

我们住在一套一居室里,卧室里有一张唯一的书桌,上面端坐着唯一的一盏台灯。这套居室里唯一的男人在使用着这唯一的书桌和台灯。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书写字,此时我就会在客厅擦桌子,擦地板,擦橱柜,擦冰箱,擦窗户,擦门,似乎双手失去了别的用途。有的时候整个空间都陷入巨大的安静,没有一个电话打进来,没有一滴水漏下水龙头,没有一丝风摇动窗外的树梢,走廊里也没有脚步声传来。我们被遗忘在这个空间,甚至忘了对方的存在,在某个角落里无意中打照面的时候难免受到惊吓。时间越久,我们遗忘对方的事情就发生得越频繁。当然也有彼此需要的时候。当这种感觉变得强烈,我们才会慌里慌张去寻找对方,并在任何地方合为一体就像为了躲避潮水一样坚定而又不可分割。一旦潮水退去,我们旋即弹开,重归各自宁静的母体。

与男人相处遇到的困难远远超出我的想象。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那天我照例在擦拭客厅的饭桌。我用湿抹布、干抹布、纸巾轮番擦拭,四周沉默如舞台,我在孤独的聚光灯下心无旁骛。快要结束劳动的时候,我变成了一只鸟。抹布软软地搭在我的翅膀上,而原本我身上的衣服软软地蜷在沙发下面的地板上。我下意识地叫起来,张嘴却是一阵陌生的嘶叫。我被惊吓得连连尖叫,努力挥动翅膀只觉得头重脚轻。

不寻常的声音显然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走到客厅,看到了“我”。我和他彼此都吓了一跳。他瞪大眼睛注视着我,我也注视着他。

随后他环视一圈小小的客厅和厨房,自言自语,人呢?他摸了摸门把手,回头看着我,继续自言自语,怎么进来的呢?

我停留在圆形饭桌的正中央,一动也不动,就这样看着他。

他注意到厨房的窗户是打开的,于是走过去把窗户开得更大一些。他用手拍着窗沿,一边回头冲着我发出一些类似啾啾啾的声音。我理解了他的意思。

他返回卧室继续写字。暮春的傍晚,空气柔软,阳光洒在翅膀上的情形至今难以磨灭。我在慌乱和焦虑中跳上沙发,在圆桌上、沙发扶手、窗台边甚至地上踱来踱去,度过了作为一只鸟的最初一段时光。

时钟走到了五点半,另外的一种焦虑占了上风。雷打不动的生活程序中,眼下最迫切的事情就是准备晚饭。这种心情越来越焦灼,接近口干舌燥的程度。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之中,我的身体重新回到了我的衣服里面。

我开合冰箱门,发出嗡嗡的电流声,装满肉菜的塑料袋被取出来放在桌上。

男人迈着急切的脚步从卧室走出来,他再一次把眼睛瞪得圆滚滚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悄无声息的?

同时他的眼睛还在不大的客厅里四处逡巡,刚才有只鸟飞进来了,你看见了吗?

没看见。什么样的?

白色的。

 

 

从那以后,这只鸟出现的情况开始一次接着一次,先于我的意识开始之前——为了对抗,或者仅仅出于自尊心的钝化。过于安静的气氛、没有来由的无名火、莫名的厌倦感——一些缺乏建设性的情绪加速了鸟的来临,一次又一次。有一天,他甚至买回来一只小巧的木制鸟笼,以安抚这一只十分依赖“我们”的“鸟”,我们俩变成了我们仨。

但鸟笼的利用率很低,出于不言而喻的原因,我并不愿意总待在笼子里。一开始我不会使用翅膀,像一只企鹅一样在他的目光注视之下,留下一串笨拙的身影。我逐渐熟悉飞行技巧之后,便离开了地面。后来我甚至飞出了窗口,降落在卧室窗口正对的桃树上,树冠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以前我们曾无数次伫立在窗前,感叹灰色水泥建筑群里这一棵绿色灯塔的存在,拯救了若干个热不透风的夏日午后。现在,这棵桃树为我树立了一种新的视角。现在,他成了镶嵌在相框里的男人。

成为鸟之后,我更懂得欣赏一些机械重复的动作。打字,手指头敲打笨重的键盘产生笨重的声音,起身推动凳子的嘎吱声,弯腰,倒水,水流轻柔的声音,开灯,清脆的声音,喝水,吞咽的声音。透过相框,这些转瞬即逝的画面和声音得以留存,带来清冷的美感,并且丝毫也不引人注目,仿佛这个房间里的生活图景被一段一段地截存。他甚至偶尔会抬头看一眼长久停留在树端的白色鸟儿。我领略到所谓的人与自然互相依存是个相对的概念。

有些燠热的午后,一丝风都没有,鸟爪紧扣树枝,几乎成为一幅静物画。窗框里的人也进入近乎冥想的思考状态,浓厚的阳光涂抹在窗台——万物都在温度中软化,唯有内心坚挺。呼吸之间,空气中滚动着躁郁的因子。鸟依然镇定自若,依附于树枝带来了难以名状的安全感。但我不一样。

画框里的男人突然起身,打开了推拉式的玻璃窗。他近距离地观察着我,我强压住逃跑的本能,抓紧了树枝。

你怎么天天都在这里?

(我也不是每天都在的。)

你为什么总是一动不动?

(我想看着你。)

你在树上这么久,不用吃东西吗?

(你饿了吗?)

他向我伸出手臂,我跳了上去。他合上了玻璃窗,我进入了房间。

午饭时间到了。看来他很适应我销声匿迹的状态——他在冰箱翻找一番,一颗鸡蛋,一颗番茄,一把挂面,两根小葱,红绿相间的食物瞬间铺满厨房狭小的案板。一颗番茄已经超过了我的重量。人的身体居然需要那么多重量来填满天性的沟壑,食物,水,性——这是对另一具躯体的重量的渴求。

但我不一样。我可以像鸟一样——饮食洁净,身体轻盈,不思考也不痛苦,任何时候都仪态优雅,尤其这一点对“我”而言意义重大。

他在热气氤氲中吞下了一碗面条。随后陷入午睡。午后醒来泡了一杯热茶,继续伏案。两个钟头之内他始终老老实实地趴在案头。我攫住穿衣镜的木框,占据了一个居高临下的角度,看他结实的肩背溢出了T恤,看他清瘦的手指头有力地敲击键盘,看他的眼镜镜片偶尔反射出一道光芒,看他的凳子紧紧地压住地面。

第三个钟头开始的时候,他站起身,走到我的跟前,若有所思地开口问我,

她到底去哪里了?

(我在这里。)

也不知道她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你需要我什么时候回来?)

你到底为什么总待在这里?

(因为这里能看见你。)

他盯着我许久,喝完一杯水。

周而复始的晚餐时间又到了。我的思绪无法摆脱这固定的生物钟。谁的生物钟?我的还是你的,或者他的?

激烈的思量和抗争之中我回到了身体,第一件事就是来到穿衣镜前拉扯着衣服,整理头发。优雅的确不是人类的强项。鸟每天只需要花一两分钟啄取不多的水,整理自己的羽毛即可。而镜子……那是一个新月初升的傍晚,我们像两个经验丰富的窃贼,一言不发地合力从附近的家具店里抬回来一面落地穿衣镜。我们在沉默中把镜子组装起来,初次见证的只是两副蹲在地上臭汗淋漓、毫无得体可言的形象。然而女人的形象并不总是那么具体。我暗自思忖,事实上我的形象美丑可能也不太重要,重要的是能将我与一日三餐、洒扫庭除、身体安抚建立固定联系。天性不是别的,是牢笼。

出于这样的想法,我开始努力克制定时准备餐饭的惯性,在饥肠辘辘的时刻也尽量不为所动。房子里变得比平时更安静了。锅碗瓢盆欢快地互相碰撞的声音日渐远去。我的胃口收缩成一只鸟的胃囊大小。他的食欲成了牺牲品,不得不动手自己制作一些简单的吃食,就像我住进来以前那样。

 

暑热逐渐消散,秋意浓了起来。这是北方城市最舒服的日子,凉爽宜人,让脾气暴躁的人忘了发作,让惯于忧郁的人重拾微笑,或许是因为这样,鸟也不常来了。这反而让我不安,内心的阴影一点一点爬上来。

有一天我们打开大大的玻璃窗,一边吃饭一边听着窗外的桃树被大风刮得簌簌作响。

不知道那只白鸟走了没有。他忽然这样说。

为什么要走。我嗫嚅着。

天气凉了,它要飞去南边了吧?

这真是始料未及的打击。天性的的确确是牢笼而不是别的——鸟是要飞去南方过冬的!到那时我将失去它——我在一只鸟的皮囊里确实感受到了轻盈和快活,我甚至已经扔掉了两双高跟鞋。纤细的高跟鞋能够勾勒出的轻盈,与攫住树枝的轻盈相比,显得像个笑话;它不用在压抑的时候说话,不用在难过的时候微笑,不用在生理期买菜做饭洗碗,不用无休止地买衣服,不用克制自己无休止地买衣服的欲望,不用照镜子,不用流眼泪,不用过于郑重地思考问题……这张清单太长了,鸟的轻盈显然不止于字面意思。我叹着气,暗自祈祷这只“白鸟”也许能够在有暖气的房子里坚持一个冬天。

但鸟还是再一次出现了。这时已是十月。我在窗台上来回踱步。此刻另一种焦虑占领了我。内心不安如同由远及近的万马奔腾。南方,是南方在呼唤我。窗外桃树凋敝。此时我深刻地理解了鸟类南来北往的自然规律,它们毕竟无枝可依了,而冷空气比疯狗更致命。此时此刻我身处黄河以北空旷的平原,思念着长江以南的林地。那里有我的一个朋友。南方,去南方。

他似乎看穿了我的焦虑,指着窗外对我说,你怎么还在这里呀?你不打算去南方过冬了?

他端着一杯热腾腾的茶水,转向窗外,叹了口气,说,你是不是特别想回南方?其实我也是。我的家在南边,那里有一大片水,水里有鱼,那种摇着尾巴乌黑发亮的鱼。

我们相对无言。

 

耳边万马奔腾的声音变成了由远及近的鼓点。羊皮大鼓,尘土飞扬,天崩地裂,不安的阴影中逐渐有一种轮廓开始清晰,在暗处凝视着我。

暖气在固定的时间到来了。这本来是一年之中最神奇的一天,潺潺的流水声欢快地响起,仿佛在荒漠之中,一条小溪从我们的头顶流到脚边再沿着肩膀流到指尖。

我们置身水丛,内心本来应该很愉悦,然而我们同时都意识到,酷烈的冬天已经不远。这叮叮咚咚的水声再也不像往年那般悦耳,渐渐变成了震耳欲聋的瀑布。最近我的听力肯定是出了些问题,一点点细微的声音都仿佛被无限地放大了,马呀,鼓呀,瀑布呀,侵吞着我可怜的睡眠。在这些混乱中,我不无艰难地作出了一个决定。

暖气开通的第二天午饭过后,他照例消失在卧室里。他向来并不过分地关切我的行踪,似乎我是一只溜溜球,绳子的另一头就拴在这间房子里的某个角落。趁此机会我悄悄地溜出门去完成了一次惊人的采购——候鸟返回之前的这段日子里一个长期伏案的男人所需要的食物。面条、鸡蛋、白菜、土豆、干货、杂粮等等,易于储存的放在厨房;速冻食品、鱼、排骨、羊肉、牛肉等等肉类分开包装后堆砌在冰箱的冷冻室;新鲜蔬菜、番茄、葱姜蒜、豆腐等不易储存的食物就放在常温冷藏室。

鼓点在耳边越来越响亮,一旦作了决定,我的手脚更利索了。我快速地把其他属于我的个人物品一股脑地塞进了橱柜——书本、手机、衣服、爱、烫衣板、依恋、鞋油、温顺、发夹、裙子、美丽、鞋子、吻、口红、拥抱、羽绒服、皮带、撒娇、面霜、眼泪、面膜、母性、洗发水、依赖、丝巾、恐惧、香水、软弱、感冒药、水杯、虚荣心、眼镜盒、焦虑、梳子、敏感、手套、性感、太阳镜、孩子气、内衣、衣架、忧郁、眼药水、理智、精油、嫉妒、帽子、包包、懒惰、丝袜、化妆盒、快乐、照片夹、安全感、指甲油、抱枕、纯真、耳环、防晒霜、欲望、笔记本……等等不一而足,其中撒娇的分量因为过多还差一点塞不进去。

最终我完成了这一项工作,毫不犹豫地打开窗户,跳进了北方的天空。这是我的最后期限。

 

果不其然,冷空气就是一条疯狗,卷着无限延长的冷锋对我穷追不舍。我费力扑腾,搜索着目力范围内能见到的同伴。跟随着它们,我勉强摆脱了被严寒吞噬的命运。我知道我的目的地不像其他同伴们那么遥远,它们中的大部分都要跨越雷州海峡前往温暖的海南岛,而我只要来到长江南岸,找到我的朋友,就不用再赶路了。当时我并不清楚跨过长江对于一只候鸟来说意味着什么。这一点是我到达目的地之后意识到的,纵然一切都已太迟。

“啾啾!啾!”这是我唯一能对朋友说出来的话。

越过了长江,我就成了一只真正的候鸟。我呼天抢地也无法回到原来的那副躯体——充满重量、易于操作、给我带来实用和便利的躯体。

见到久违的朋友,我降落在她的窗台。我亲爱的朋友看到我在她头顶盘旋多日,鸣叫不休,也许想到了什么——这一点我不该相信的,因为她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忘记——她抚摸着我白色的羽毛,兴高采烈地捧出了各式各样的瓜子。鸟扎进瓜子堆里,暂时忘记了眼前的不愉快。

我心安理得地在这里过冬。我的朋友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瓜子。她是一个忠于生活理想的人,分开的这些年,她在工作岗位上不断地朝理想努力,用各种不同的手段和办法,终于让领导们相信她梦寐以求的职位的的确确只是一个门卫。她成功了。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凉爽的夏夜,我们躺在图书馆前面的草坪上,仰望星空,她告诉我她最想做一个“看大门的”,看人来人往,发呆。如今她达成所愿——瓜子尽管吃,看报纸、喝茶、送信、写通知。

我们一起度过了一个典型的南方的冬天。立春过后我又耐心地等了一些时日。我也许有过一些悲伤和迷茫,不知道回到北方之后“我”是否还能回到原来的样子。但当我看到北归的鸟群时,再一次被本能笼罩,兴奋地扇动着翅膀,跳进了南方的天空。

 

 

我回来的那天,暖气的供应恰好结束,窗外的桃树发了新芽,浅浅的新绿点缀着灰色的水泥建筑群。

当我透过大大的玻璃窗看到房间里的景象,我意识到我只能留在这棵树上了。如我料想的那样,厨房并没有凌乱的迹象,食物储备差不多消耗殆尽。只是我的个人物品,凌乱地散落在地板上。可能是因为他曾经四处翻找我的踪迹:书本、鞋子、眼泪、拥抱……当然还有一些别的……现在他正在试图重新把这些东西塞回橱柜,并在快要结束的时候发现了树上的白鸟。

他的眼里露出一丝欣喜,打开了玻璃窗,让我站在他的胳膊上。

你回来了?

(……)

但是她现在不住在这里了。

(……)

我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你知道么?你在南方见过她吗?

(……)

后来我就一直住在这棵桃树上。出门溜达的时候,他会像个杂耍艺人一样让我站在他的肩头。

慢慢地,那一面落地镜有了一个新的女主人。我想他们迟早会把属于“我”的个人物品清理掉。然而那个橱柜好像一个黑洞,新的女主人继续往里面塞东西却怎么都塞不满,总有多余的空间。

有一天散步的时候,他对鸟说,可能她把自己也塞进柜子里,出不来了。

我们再一次相对无言。

《山花》2020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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