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厨房金银花露

 2021-09-05    admin  

一块孤独的石头坐满整个天空

——珠穆朗玛

不知道海子到达西藏后为什么没有留下太多诗篇,只是留下了这么一首看似与西藏没有多大关系而与他自己内心有很大关系的诗——《西藏,一块孤独的石头坐满整个天空》。

西藏就这样填满他整个灵魂,并在灵魂深处找到了与西藏的共鸣——孤独。

我相信伟大的存在都是孤独的,对伟大存在的仰望也是孤独的,并且也是艰辛的。

从拉姆拉错出发一路向西,沿着羊卓雍错经浪卡子县、达孜县,住宿日喀则,再从日喀则出发,经拉孜县翻越5248米的嘉措拉山口到定日县再翻越5440米的加乌拉山口进入珠峰山区。海拔4000米左右的高原上长驱数千里,只为仰望那块坐满整个天空的大石头——珠穆朗玛。

窗外的风景是纯粹的藏地色,你可以大胆想象天空那种无忌的蓝,云彩那种不拘的白,日喀则旷野最得天独厚的洒脱,以及雅鲁藏布江在拉萨附近摆脱了群山最恶劣的夹击后舒畅平静的流淌。

九月里那些黄得正亮眼的白杨树叶,江边水葬台上被风梳理的风马旗,无处不在的寺庙和寺庙里那些绛红色的身影。

只是这些离珠峰还太远!

去珠峰我们一直在绕不开的山里走,也总有一些垭口让我们看见露出头来的雪峰,给我们的追随带来希望。

正当我想拍下西进路上第一次远望到的雪峰时,却悲哀地发现,单反里居然没有一点电,一检查原来相机一直处于打开状态,昨晚在日喀则不是充了一夜的电而是放了一夜的电。天哪,卯足了劲儿想着拍珠峰,结果却一张也拍不出……

呜呼!

站在5200多米的嘉措拉山口,身体的不适和对相机的惦记让我无心欣赏山巅的风景。朗嘎师傅正在向到达这里的另一位藏族师傅打听有没有汽车充电接口,谢天谢地,居然就有!我激动地千恩万谢,拿出各种吃的给那位好心的师傅都不足以表达我那种得救的心情。

老公总对别人说我,“相机一到她手上人就失控了”。有时候为拍一个镜头,将自己处于在老公看来相对危险的位置,就会被老公骂个鼻青眼肿。

这忙帮得,真是有救了,也真的谢谢朗嘎这一路的默默帮助。

定日到了,在协格尔镇暂停,打点一下饥肠辘辘的肚子,办理进入珠峰的门票。

由于高反,肠胃随时准备翻天,对任何食物都拒绝接受,能偶尔存住水就已很幸运了。

小镇真的很小,就一条街,低矮凌乱,被原始的缺少生机的山包裹。如果这里不是进珠峰的必经之地,如果这些不起眼的小店没有容纳来自世界各地的进山的人们,很难想象这里的情景,也很难想象人们一路的艰难。

没有一个窗口卖进入珠峰景区的门票,都是饭店里在卖,包括进山的汽车要收100元一个轮子。

从这里到珠峰大本营有110公里的原始路段,形同搓衣板,朗嘎说至少得四个小时才能到。

虽然入藏以来一路走过不少铿锵险路,但这段路还是让人印象深刻。平均海拔4500米以上米的世界屋脊上,遍地碎石,车子和几乎裸露的山体是硬碰硬的撞击,似乎是持续不断地将你的头撞在硬梆梆的石头上。泥浆,水沟,坑洼不整的布满石头的炮弹路,不停地布阵,车子晃得是波涛汹涌,感觉自己被折腾得奄奄一息。

这条路本来也可以修成柏油路,但当地藏民和联合国与国家自然保护部门一样,都不同意修。只是藏民考虑的不是环保,而是认为这样会侵犯山里的神灵。

在鲁鲁边防检查站,所有人都要下车,查验边防证,身份证。进山的人不多,边防证是预先在入藏前就办好了的,一切较为顺利。

但身边一张小伙子的脸一下子扎到了我的心,将我如影随形的高反抛到一边。

“你的脸怎么了?”

“高原的阳光晒的。”

“晒的?”

“嗯。”

“来了多长时间了?”

“三个月。”

“三个月就晒成这样了?”

“嗯。”

“疼吗?”

“疼。”

他在说“疼”的时候,我实实在在感受到那种说不出的疼。

整张脸连针尖大一块好皮肤都没有了,像整块皮被油炸过后,又被加了酱油水煮过。

说他是小伙子,其实看眼睛就知道还是个孩子。我想抚摸这个孩子的脸,但是我不敢,我只是心疼。

“来这里做什么的呢?为什么不回去?”

“打工的,工程没有结束,不好回去。”

“……”

这是我向往的世界屋脊的蓝天和阳光向我展示的另一面,有关生存,有关忍耐,有关独在异乡的坚持。

尘土一直裹挟着我们,四周的山体挨挨挤挤,向我们秀出亿万年前的胴体。坚硬的骨骼,强健的肌肉,没有表情的面孔,就像我们走进的不是地球,而是误入了火星。

这里居然还有居民,就和那块大石头下的山厮守在一起,世世代代,在时间之外,在尘世之外。我们的到来,闯进了他们的视野,闯入了他们的生活,是不是也打扰了他们心中的神灵。这些在世人看来没有生命迹象的高山,却是他们心中神灵驻扎的地方,日日夜夜他们供奉膜拜着这些神灵,与神灵共生。

路边每一个与我们擦肩而过的藏民,那些并不高大甚至有些瘦弱的身影,黑黑的皮肤一抹高原红紧紧地贴着坚硬的骨骼,散发着黝黑的光芒,轮廓里有山一样的坚定。这是高原给它的原住民的厚爱,让他们拥有一张离天最近的带着光感的脸盘,可以永恒地接受贴近头顶的阳光而不被灼伤。厚实的没有华丽的藏袍,错综的头发被一根金刚结一样的辫子收拢,和鲜红的布条一起缠绕在头顶,只就是所谓的英雄穗,你一下子就想起康巴汉子。其实行走在世界屋脊的藏族汉子不需要更多的标记,仅此就够了,你就已经感受到那种信徒的坚定和神性的步履。

路边常常会有孩子向我们敬礼,这个姿势应该不是康巴汉子身上的延伸,而是大山外的输入。我们抓上一把糖从窗口递过去,就看见了孩子的欢天喜地。山里的孩子太容易满足。

终于站到了进珠峰的最后一个山口——加乌拉山口。世界屋脊已经将我们托上了5440米的高度,比珠峰大本营的高度还高200多米。山风猎猎,漫山五彩的经幡相互拍打得哗哗作响飞扬在我们的头上。风带着强劲的推背感,使我们站立不稳,雪山的寒气更是蜂拥而来。

就在眼前,在一片地质原生态之上,雪山连绵,群峰起舞,若天外来客,仙女下凡,涌动的线条似大海波浪。

是的,这里曾经就是一片海洋。漫长的地质年代,从陆地上冲刷来大量的碎石和泥沙,堆积在喜马拉雅山地区,形成了这里厚达3万米以上的海相沉积岩层。以后,由于剧烈的造山运动,地球印度板块与欧亚板块的碰撞挤压,使喜马拉雅山地区猛烈抬升,平均每一万年大约升高20~30米,直至成为世界第三极。如今喜马拉雅山区仍处在不断上升之中,每年依然以1厘米的速度长高。

珠峰高高立于群峰中央,在它周围20公里的范围内,群峰林立,山峦叠障。仅海拔7000米以上的高峰就有40多座。南有洛子峰,海拔8516米,世界第四高峰;东南面是马卡鲁峰,海拔8463米,世界第五高峰;北面有海拔7543米的章子峰;西面是7855米的努子峰和7145米普莫里峰。在这些巨峰的外围,还有一些世界一流的高峰遥遥相望:东南方向有世界第三高峰干城嘉峰(海拔8585米,尼泊尔和锡金的界峰);西面有8201米的卓奥友峰和8046米的希夏邦马峰。珠峰身边,群峰来朝,场面波澜壮阔。

而这一切,现在,就在眼前,不必透过视频不必透过别人的镜头,甚至不必透过高天的云,蓝天用它纯洁的背景,让你的目光尽情地舔舐,拥抱。

不必仰望,因为你离她还遥远,只要平视,就像在天地的舞台上看一场大型的实景演出,也像对面站立一位你倾慕已久的姑娘,身披白纱等着你去牵她的手。

你不会想到这是一块孤独的石头,群峰簇拥之中她是如此地具有生命。

只有那些不停吹动呼呼的经幡和向我们兜售经幡的藏民,才会把我们唤回现实。在这里,我们一家共同挂起载着一家愿望的经幡,让它在西藏的阳光里在世界最高峰前永远飘扬

刚才是一路的“之”字形公路盘旋而上,此刻在山的另一面盘旋而下,汽车在茫茫群山间徘徊往复无尽地折返。无数的荒山拥堵在眼前,以创世纪的姿态和远古的色彩填埋你的眼睛,让你本就因高反而麻木的神经石化,直到感觉自己也变成了大山中的一块石头,在人类制造出来的铁家伙里叮当作响。

天空就这样被亘古的石头填满,沉寂。

一条小河清脆的泠泠之声唤醒了这种沉寂,它是绒布河。河水带来生机,一切忽然间又回到现实。沿着绒布河谷我们到了绒布寺。 绒布寺海拔5100米,是珠峰下唯一的寺庙,也是世界上海拔最高一的寺庙。在这里就已经能和珠峰面对面了。

但两边的山如伸出的长长的手臂,插在珠峰的腰里,还是觉得隔了一层,况且一路颠簸过来我的神经似乎已经僵化,又受到高反的控制,对近在眼前的珠峰居然不能做出反应一般。

绒布寺下去就是珠峰大本营。大本营本来是昔日登山运动员出发的第一个给养站,现在成了不是旅游景点的旅游景点,满地都是五颜六色的帐篷,供那些在这里过夜的游客住宿。

至此,我连帐篷都没能进,就已把胃子翻了无数遍,还是没有倒出一点货来。瘫躺在帐篷里的藏族铺上,永远也不想起来。

这时居然电话响起来了,就像一个人在天外,忽然接到来自地球的声音一样,那么幽眇,那么能勾起一个人去亲近的欲望。原来是《中国旅游报》自北京打来的,给我要一个银行卡号,把我获奖的奖金打给我。我使劲想了想,平时能够脱口而出的卡号,居然只能想到开头的三位,我如实告诉对方我的脑子缺氧了,在珠峰。这种平时算是骂人的话,在这里却是实实在在的。

是的,这里的空气里只有我们平原四分之一的氧气,我的大脑严重缺氧,身体严重缺乏能量。

真正去看珠峰,还得换乘这里专用的环保车开进峡谷。沿峡谷依然要走那满是碎石的路,坐车走这样的路简直会让人最终情绪崩溃。

不过既然来了,不能留下遗憾,还是要最近距离地仰望珠峰,我相信自己的意志。

其实环保车还是到不了最近的那个观察点,还得在乱石间步行一段距离并且攀登上一个小山坡。

就这样我几乎是一个意志坚强的我强拖着另一个被身体所累寸步难行的我,来到终点,伫立于珠峰前。

没有了想象的那种壮怀激烈,甚至没有那种感怀的力量,只想在她的面前借着她的肩头好好歇会儿。

周围的人并不多,还有一些是外国人。这些远渡千山万水的人历尽艰难,只为此刻一睹珠峰芳容。

而此刻,珠峰并未展露芳容,隐在云朵的后面,只是露出下面部分身段。珠峰的脚下,雪线下的山体是灰色的山岩,是绒布冰川的终渍陇,翻过去就是登山的路了,那里有中国最美的冰川——绒布冰川和冰塔林。但对一般人来讲,那里是禁区,我们只能在这里等待,仰望。

不管怎样,我们今天还是幸运的,多少人千难万险赶到这里甚至驻守数周,最终只能失望而归,我已经能够从云的缝隙里捕捉到她的模样。

珠穆朗玛,这个传说中的女神,她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高大,但是它很坚定很沉静,像一座金字塔耸立眼前。带着金字塔一样神秘,填满整个天空。只有那些流云才能用圣洁的手去抚摸她,只有那风才能拥抱她。我的目光只能降落在这些白云之上,载着我无法飞翔心永远向往!抑或让目光沿着雪线慢慢攀爬,深入云的肌理,沿着珠峰冰雪覆盖的脊背蜿蜒而上,登临山巅,摩挲天上那片蓝。它更像一颗圣洁的心脏,在世界的胸膛,朝着浩淼幽蓝的宇宙,阐释着地球厚重的寓意。它孤独的身影,冰冷的面容,亿万年来占据整个天空,牵动着整个世界的目光,却始终无言。这种巨大的缄默里,有一种神谕的力量,对所有想知道她的人产生巨大的诱惑。甚而至于以为她本身就是一尊神,她以别人无法企及的永恒的崇高,以看尽世间宇宙风景的悠远而广阔的胸怀,以集聚着世界力量耸立起来的形象,以自己永远的冷峻和圣洁的面容,坐立天地,给每一个仰望她的人的以指引,成为他们真正的精神上师!她以自己远离尘世的孤独修得苍生仰止!

终于飘走了一片旗云,隐约露出了山巅,我端起相机,记录下此时此刻她的温婉妩媚。

但是我知道这温婉妩媚的的背后,掩藏着多少波云诡谲,多少勇者之梦曾经被吞没。在我所能见的洁白的掩盖下,有多少亲近她的生命永远沉睡在她的怀里,人生在独孤求败中静止于此,并与它一起永恒。

“有些高峰,是要留给仰望的。”这是一位没有能登临珠峰山顶的职业登山者说过的话。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能够仰望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幸运。让整座山矗立在自己的天空,为她仰止,被她激励,让孤独的生命不再孤独,彷徨的灵魂有了寄托。

在帐篷里花60元钱请藏族兄弟煮了几个这片土地上的土豆,很小很小,吃起来却特别香,伴着酥油茶。这片土地以自己的出产唤回了一个外来者生机,支撑着接下来的一路风尘。

再次走到加乌拉山口的时候,夕阳将照耀珠峰的最后的光芒漫过群山,世界屋脊顿时金光灿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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