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桃多肉

 2021-09-07    admin  

90后女诗人简介:如妍,1996年生于浙江杭州。现为复旦大学中文系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2018级硕士研究生。复旦诗社第41任社长。曾获第七届光华诗歌奖,第五届野草文学奖,第四届重唱诗歌奖等。

夜 玲 珑

燥闷难耐的节气,山兽们开始制造

七八点的可怖。他们匀称美观,

狡黠的腹部如羊脂般鲜美,富含能量。

初夏的夜里,他的长手指渴望这样一个宿主。

我们都知道某种水存在的形式,跌跌撞撞,

一旦接受石崖切割,就露出了它

乳白色的内质。山兽们以此行走(雨势

颓然多歧),目睹山神对生育的无限渴求。

有时候,他们相偎盘卧,那些

美丽的长手指小心地渗着汗。

这世上的人物越来越丰盛,山兽吞咽下

自己的声响。暮鼓里,脆弱的身体

和疯狂的语言都被遮蔽。我们啜饮

盗猎得的,毛手毛脚的快乐。

生而为女

快睡着的时候,我见到了

成年百古的事情:站着,

等母亲洗好澡。浴室越来越暖,

我的肠胃涌起了米粥的香甜。

我想起母亲圆润的身体,

和沐浴后背脊上丰富的抓痕。

我就卡在了那儿,临睡的时刻。

豌豆般大小的记忆横卧着,

勤劳的农人赶在每日日出时分

浇灌它。我像个刚浇完一块地的人,

与直不起的腰骨僵持不下。

水不是我想去浇的。我喜欢

那些鲜嫩的植物,但是无所谓。

是母亲,提着竹斗耐心传授我

戽水的技巧。可惜还没几下,

我就开始气喘。看着我弓着的身子,

母亲开始低声地咒骂自己

生了一个不合格的女人。

所有母亲都将在生育后变蠢

——只有这一点是公平的,

否则我与母亲的差距还将更远。

米香和流行病在街上互相遭遇时,

母亲把灌溉的工作全部交给了我。

铁色禾苗没能长成可口的形状,

日头却茁壮如滚烫的石灰。

山坡为主我为客。当母亲决心

供养这片山时,我就宿命地

多了一项志愿。逐渐地,

一切抽象活动都疏远了我:

流泪,争辩,服药……

我和山头终日寂静如干净宽敞的

候诊大厅。我有着母亲赐给我的

性感肚皮,却一再放弃生养。

老奶奶发动机

当我们穿行在湖底隧道时,

我周身温润,对你所说的事情

也毫不挂心。但你一个劲地道歉,

疲软如一些浮游生物。

发动机他老了,每次咬合

都像你的奶奶在炒菜。

傲慢如我们,是不会去探索

自己在食物链中的位置的。

你驾着老发动机上拉索大桥,

好像是忘了如何适时地切换档位,

草莽地领我,驶向锋利的深秋。

夜 西 湖

母亲找䉲匠师傅打了一张新席子,

细水竹制成的条状扁丝,编织

人们对竹制品祖传的喜爱。

在所有风调雨顺的好辰光里,

我和我的亲人在䉲席里酣睡:

隐匿于蚌壳的珍宝。

我们还没去过夜西湖。

每一个脉脉无语的喘息里,

我想象 百里外的湖水起伏如小腹。

他坐在竹席边缘,清脆地剪着指甲。

新剪好的指甲拥有新鲜的粗粝触感,

新月在地毯上醉酒,萎缩。

夏在我们身上耕作。水竹给我们

伪作胎记,好叫人确证那些夜晚。

当我们快速地亲吻时,西湖的水

就在那里盈盈绰绰,闪烁不眠。

竹篙在水面点出新式纹样,

那是我们盲目、排他、持久而欢愉的爱。

夏夜晚风

六七点的澡堂,在一片咸湿的蒸腾中自净。 

那些准时到访的姑娘们, 

小心地注视着彼此粗劣的身体。 

一种对目光的恐惧也造就了身上 

道道粉色的指甲痕。然后 

像从未经历梅雨的祖父,拱起身子, 

驼上一颗精致的脑袋,走入夏夜晚风。 

奶白色的空气顺次向路人敬礼, 

它们说着——“2016年讨厌脂肪。” 

一个细心的归人发现雨季正式来临。 

群风之上,云团正在突起, 

丰满了晶体态的水汽。 

你说,再过一刻钟,它们就将 

打湿你温顺的丝质前襟。

脊椎动物

春天让我的腰更加敏感。热水一点点没至腹股沟,

皮下组织无节制地蠕动,我带着它们

从泡沫中洗白,然后上街,买上两棵反季蔬菜。

几个小时后,它们将乖顺地躺在不合时宜的盘子上。

只怪它们根太浅,拨弄几下,就成了

我哄骗妹妹的借口(“多吃可以变白喔!”)。

还要更多的琴声填满之前的九年。

她的肤色和大提琴一样光滑,冰凉。

我的妹妹,费力地来回,盘算着接下来的日子,

悲伤正亲吻着她的额头。我和妹妹刚从山里回城,

时隔数日,我们终于又喝上了自来水。而她也终于认识了

山上流下来的浊水,它们甚至洗不掉腮红。

南方向南是海,北方再北就只剩寒冷与贫穷:

母亲拒绝了妹妹带回来的北方汉子。他要离开的那天,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南方也冷吧?”“哎。”

他缩了缩手,露出十八颗黄牙。

养了八匹马,多好的小伙,就是嘴拙了。

妹妹没有送他去火车站,他坐在我的副驾驶室上,

羞涩地请求我先载他去“大商场”,给家人捎点土产。

多年后,我躺在洁白的床上,湿润像一尾打捞起的鱼。

多巴胺迅速退去,困倦像一列无限长的火车,

吭吭哧哧地占据一个人。栗色长发挑动我的鼻翼,

而我只能看见汽笛吐出的白烟穿过垄垄茶田。

继而我又看见我的脑子坍缩成一颗核桃,串上一根红线,

挂在妹妹娇嫩的手腕上。长长的脊髓向下索取一切,

营养,速度与快感。再加上我毕生的所有经验,

正好可以让我睡在世界边缘的妹妹无忧。

炸 酱 面

“那些日子里,唯一能让这些天作的生物果腹的……”

半夜油光光的木桌,没有带花的餐布,

又一次呈上这样一丘,素碟装盛着,

映射着猎户整饬的腰带,

却没那么有精神:过了水的麦子,

苟且得像天桥上的行人,面红耳赤,

又无动于衷。简单不能更甚,

多余的辣椒在视线里隐匿,

却在口腔里郑重地点开一颗火炮。

年就快过完了。母亲倚在灶头边,

木然的,像足了一个妇女。你知道

还有三分钟,这廉价的粮食就能出锅,

而今晚,你还将卧睡在母亲的眼睑。

四世同堂

耕种那片无尽的郊野时,

我没能警觉到自己正在生出白发。

祖父用愚笨的剪子挫去新生的柔嫩,

我也同他一样,容不下指甲的侧枝。

浇灌。然后倒数五秒,就能目睹水渗完。

沟渠向天喂水,也是虔诚坚忍的一种。

浸泡着的谷物,在我的梦里夜夜转黄,

米香穿过针眼,拍打着妻子红润的额头。

灰乌鸦衔着偷来的发卡,在相纸上

缩成一个休止符。妻子已经累得快走不动,

新缝的小棉衣趴在她的膝上。季风没有带来雨,

我的情欲也终于结痂。桑榆难以防备种种。

大儿子像一截粗老的树根,与日历相对。

他画我:一只通体蓝色的麻袋,粗陋不堪,

但是我不恨满手茧子和浑浊的赤眼。

我的妻子正腆着肚子,走向无知的水井,

那时候——流云相合,众星俯身。

第十八号台风

这个季节,

像是凝固在肉汤表面的猪油。

辅以棉袜在地板上走动的声音。

下雨的时候,他就做一只锚,

稳稳地悬在日子深处。

割草机摇落恩泽,窗户

凝视那个下跳棋的男孩。

他平躺着,感受体内

细胞鲸吞彼此;感受雏鸟

水到渠成地扇动翅膀。

草场开始休养,

在向寒冷滑去的途中,

一只乌龟,爬进了自己的苔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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