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简介：尼宁，1996年生，现就读于兰州财经大学商务传媒学院汉语国际教育班。

流放的轻骑兵

1

你火花一瞬的眼睛

雪白的、游龙的、处女的片断组成的痛楚

在蓝天下创造二十岁布满白发的丰满肉体

蛇蛋在繁花的寂静中怎样破壳

在怎样的空白中蹦出拥有体温的孩子

你用造人的绳子套在脖子上

怎样的悲哀让你甘愿变回在河底滑行的泥土？

2

鼹鼠爬在秋天的边缘啜饮冰凉的大河

这是满腹的秋天

伐木工人的斧头，无用的木头堆积如山

再没有耸入云端的大树

再没有飞向落日的箭矢

无法企及的星辰布满高空

像发光的苍耳粘满永恒的幽暗天幕

3

北海的鸟王拍离水面，斜行爬高

我怔住，看见爆燃的火水自上倾倒

这时我的爱化为溶液，痛苦着

等待凝成新的颜色，这时

上帝在我的体内隐身，端坐——

教我如何揭去黑葡萄的表皮

教我如何摘取沼泽旁野生的草莓

4

鹰眼侧目，草木掉头疯跑

一滩血，一副沾血的皮毛点燃纵火的花朵

我们痴迷的路正在我们脚上走

任其踩扁我们的脚踝，沉默我们的步容

太阳在我的额头磨刀

它全神贯注地面的一切

等待向日葵情愿的扭头

5

当我吮吸你蠕动的舌头

我们欠缺的是大海

宛如在墓碑上起雾的蝴蝶

欠缺的是辨识姓名的悲哀

当我进入你的身体，开辟玫瑰的庄园

时针与分针遽然转动

冰雪掩盖的是那绞死的人

6

我们甚至对视了几秒

那时我八岁，雪融水与根茎汇合

灰太阳点燃了草棚

虫子爬出，小蛇爬出，饥饿爬出

青草在黑色的尖锐中噼啪嚎叫

静静地，在一盆素花开放的世界

有人曾手握草叉准备着秋天

7

我有两只手臂

一半是多雨的秋天，一半是多雪的冬天

雨雪紧紧拥抱着我，我拥抱着我——

我不能告诉你如今

为何只剩两只断袖，像我

不能告诉你，秋天

最后一丛繁花怎样被太阳催开

8

剩余的秋天，万物缓缓消隐

像巨型割草机爬过山地与高原

满是时间的靴响声，霜白在群马的眼底升起

瓶子浮在大河之上，纸条上

写着我们的信仰:终身流放——

瓶子里一片寂静

折射着星星的光芒——

9

我们甚至对视了几秒

那时我八岁，失明的邻居活过了冬天

时常看见秋叶落满他的头顶

时常看见麻雀盘旋在他的眼前

灰蓝色鸟屎的声响惊起人们的恐惧

时常看见他用耳朵辨别色彩

我二十的肉体，二十岁的冬天如此疲惫

看见他用盲目的身体轻松地晃入

10

上帝死了，诗人死了

太阳运行着植物的根茎动物的皮毛

大海依旧推动大海

那未形成的黑暗并未形成

那可能的花儿如期到来

悲鸣的大风使万物空寂，不死——

青草和群星照耀着我们逐渐消亡——

11

水珠滴在水面上，水珠滴在水面上——

一直滴，一直滴……

秋天满是黄叶，叶子都黄了

叶子一直落，一直落……

你回头，你在那里伫立良久

叶子缓缓变红，叶子都变红了

叶子一直落，一直落……

12

竹林起风了，风从地面响起

竹子断了，先是被削尖，先是被齐发

竹叶割破了脸，血从细缝流出

空林中没有陷阱，没有急速的飞行

竹林起风了，风从地面响起

林间有一片空地，空山出现鸟语

红色滴在竹叶上，红色不断滴在竹叶上——

13

秋水途径天上的尘埃

像秋水从半空的镜子滑下来

秋水流入水洼，缓缓上涨

汇成一片的是月亮的光芒

黑马的响蹄踩破一片星辰，抬眼

波澜壮阔的繁星起伏不定，好像

一颗星辰里住着一位死去的英雄

14

绿纱悬满大庭，暗藏的是冬天

暗藏的是冷冷的雪花和寒冰

绿纱悬满大庭，那可能的使我们悲哀

那可能的是我们隐喻的嘴，我们

用相同的母语创造相同的隐喻的嘴

我们无法破译各自言语的舌头，那绿纱波动

像我们全部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15

梨黄的秋天，雏鸟的茸毛消失

繁花消失，蜻蜓消失，寂静消失

女人的脚开始，女人的乳峰和眼睛在这里开始

宽敞的房间里有不存在的风景

你明亮的眼睛在镜中看不到自己

这是百万凡人娱乐的岛屿

对岸是正在沉落，草木间的扁平斜阳

16

给我一杯水的温度，给我一颗青杏的核

给我所有八月的月亮

八月的月亮起风能吹起波浪——

静静地，百溪汇入秋天的鼠灰色河流

可是轻骑兵无路可走

他骑着马，泛黄的鸟声里

叶子轻轻飘在他的头上

17

芹菜独白的午后

阳光在石头中睡醒，推开石头的门

石头的内部被软化为尘埃

这是多少时间的积累

太阳婴儿一出生就开始照耀——

而我有百亩开花的罂粟，照耀太阳

并软化着我体内的狂喜和悲哀——

18

心电图与脑电波在淡墨色纸上起起伏伏

那些只签署姓名的手

怎样用淡墨色的笔迹，判决我的灵魂有罪

我肉体的航向已改，淡墨色的火苗斜摆

我解释降温的大河，不能清洗河面的落叶

它要它们冻在一起

让所有淡墨色鱼群的头顶，有繁花盛开

19

作为单调的回声，树叶擦着地面骑行

换牙的小学生踩响空瓶子

从未想过这天竟飞快的到来

我是所有人川流的一部分

这天到来，像术后反复疼痛的神经

快速闪过的面庞千篇一律

那缓慢的转身，言语无法照亮我们的背影

20

雪正在逼近

雪带来的大风支持自己的战争

怎样拒绝火的使用来度过？

亲人们像年久失修的房子

在严冬的凝结里暂稳，而那群蜂飞舞的春天

又该怎样使这短暂的冰封化为乌有

牵引马头的朝向又该使用怎样的缘由？

21

黑色群蚁在山岗上擦嘴，居高临下——

确定着诱人的秋天气味

带翅的蚂蚁，飞向半空俯瞰

共和国星辰的声浪推动黎明

太阳的光芒，停在我闭目的一刻

大蛇钻进地洞

洞中永远是宇宙

22

鸟在天空，鹰在头顶，这只野兔将死——

这颗鸟卵将碎，原因并未持续地积累

你走入相反的镜中，影子站起来同行

再没有更辽阔的秋天，再没有更盛大的悲哀

泪水已经断流，大河已经停顿

谁将第一个滑冰，谁会第一个掉进冰窟

并期待流放的轻骑兵的解救？

23

他愿意跳入刺骨的冷水中

他愿意把那将死的人打捞出来

可是他站在那里观望

当他呼出一口白色的寒气

盲目喊叫的旁观者看见他正在大笑

谁是如获至宝的沉入鱼腹的幽灵？

谁是皮毛上雪水不息冒汗的马匹？

24

那里，性别消失，欲望消失，同情也消失——

有一种预感，一种悲哀的过程

一个幸福而幸运的预感的过程

预感什么时候进入倒计时的钟

我们便什么时候进入冷漠的眼睛

眼睛是语句不通的作文

眼睛里爬出毒舌，爬出癞蛤蟆

25

爬坡的弯道，十字路口，宽敞的公路

轻骑兵穿过浩荡的羊群

他衣衫褴褛，呕吐和排泄的是生吞的言语

他期待一个山顶，一个洞穴

他期待里面生者小火，熬着燕麦粥

他期待那执勺的人有明媚的围裙

能够剪掉他的毡片般的头发，草木般的指甲

26

他的父亲曾住在河面

他乘船给父亲提供新鲜的食物

这是多少年前的往事，他回想——

他回想到自己流放的终点在船上

于是他宰杀了黑色的瘦马

他饱餐的眼睛里流出迟钝的眼泪

因他发现他的双脚像婴儿无法站立

27

雪龙在半空游弋，熬雪的人是孩子

他爬行的土台阶上有一滴鲜血

我们甚至对视了几秒，那时我八岁

分明是狭窄的夏天，分明是虫鸣的子夜

轻骑兵缓慢匍匐的痕迹像无法蜕皮的蛇

他的眼睛里发出希望的光亮

他不希望自己死去的夜晚，那时我八岁——

28

玉米穗子与麦芒在猪粪的催动下绽开

他爬去，那里的小船在黄昏里波动

他爬上那轻轻晃动的船开始摇桨

他的父亲依然在船上，他划去问候一声

那是无法企及的时间

像两条平行的大河径直远去

他平行着他的父亲流向远处——

29

金鱼在半空游动，游过我的眼睛

一条金鱼的骨架在半空游动

这是同样的形式，这同样的是我们的年龄

这半空的烟雾和地面穿行的影子

到底孰重孰轻，到底是谁是正确的旅行

轻骑兵摸着他母亲的身体，妻子的身体

他诧异于她们如何发出同样的意义

30

敲死鱼的木锤敲死流放的轻骑兵

割鳍的刀切掉他脖颈以上的芦苇

他的眼睛已经闭上，他看不见花儿开放——

他看不见牛羊看不见自己父亲

滑行的船——于是花儿不再开放

牛羊不再出现，他的父亲不再河流上

永久地居住，不再大河上永久地漂流——

29

今天是迟早到来的一天

今天是迟早面对的一天

那时我八岁，当我凝视天空的滚滚白云

好像时间发动了所有盲目的战争

没有奋起的手臂，空箱子里有我的寂静

我从八岁开始走在蝼蚁爬行的道路

时至今日的冬天，轻骑兵果然低下了他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