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9-14 admin
今年春上,同学圣君要我来北京打工。他说是他的工地,他说了算。 并让我多给他找几个人。条件谈妥,正月十八日,新年的余味才刚刚下去,我们就已出现在北京大兴区某工地。这也是我生平第一次进京。当时的日记是这样写的:北京,北京,天子脚下,圣君门庭,八之日高阳,九之日大风十日薄寒,十一适中…… 这里说的风可不是扬州路上的十里春风,是工地上的漫天风尘。这是文字中的诗意,生活中的诗意是不多见的。 我不是好男儿,我不愿意出门。下学那么多年,我安份在我的十里坡。种粮食之余,养蚕啦,养鸡啦,买卖啦……或者因为骨子里有的那点文人气吧,我也特别不愿意过集体的生活。心底总希望有自己的一个小空间,安静地读本书。或者独自走出去,看看天,看看我的庄稼。而这几年,迫于生存的压力,却不得不出来了。 村里青壮老力已经没有。仅有的几个,也都属二流子之流。就是那些二流子光棍们,如今也乐得出来了。他们还没见过女人,没享受过性的快乐。这在家里要犯法的事,在大都市,他们花上几十元钱,可以大大方方地做了。留守村庄的,都是老人和妇女。就是妇女,能离开家的,也出门打工了。 我不能再在家里待。 可每次出门,我都锥心的痛。去年冬里,刚下过一场大雪。等不得雪化尽,我又要整装出发。坐上客车,我接着就写道: “我一个人背着沉重的行李赶七八里雪路去坝上坐车,妺妹,我的旅程是苦难的。故乡的雪落在身后,故乡的土地离我越来越远。 诗歌是飞翔的翅膀吗?我努力抓住。诗歌是救世的良药吗?我细细品尝。有一天我将和诗歌永生,妹妹,那时请你看着我。 车在颠簸,在齐鲁大地上,我的诗歌在追逐着圣贤。妺妹,原谅我今天给你写缱绻的诗句。我的泪水和热爱,你是我今生无限倾注之杯!——于车上” 每次每次,我把出门的诗,写到肝肠寸断。 古书上说,白居易进京,投谒贺知章。贺看到居易的名字,打趣他说,长安米贵,居之不易。白居易到底在京城站住了脚,并且官做到。我不是白居易,我没他的秉赋和才干。生活和工作上的种种艰辛,我不想说。我写过,《我那么易在苍天下安生》。我告诉自己命该如此,且自承受去吧。 从此我边借打工边旅游。我的“旅游”都是顺便看的。我不会有计划的去某一个地方,我没时间,更没多余的金钱。所以上篇文章我把那句写成“我没顺便看了海”。 同样,这次来到北京,虽说是在北京,近一个月里,我仍不知道天安门离我还有多远。第28天上,机会来了。我背上包,要到天安门去。我不想成为那个站在长安街上还要问首都在哪里的那个人。 啊,这次,首都可是伤害了我。我写过《逛北京之 北京的警察很愚》一文,我要援引一节过来,省得我再在这里多费笔墨。 ……不能不说,我去看天安门,不是兴奋的。从去年出来打工,第一次从烟台看海,风流写我“从河到海”,我是兴奋的。我随时用信向朋友报道着我的消息。进陶然亭公园,我瞻顾东西,驻足不前,先是给朋友发信,报告我的喜悦。站在天安门了,我给她发信,让她知道我心情尚好,我用这小小的喜悦,有意在她面前冲淡我漂泊的苍凉。父亲快七十了,还没到过北京,我站在天安门广场,我想向父亲母亲说,此一刻我来到天安门了。我多想说啊,可我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出工地大门口的时候,我又跑回去拿身份证。我想或者能用到。车到天安门,下车,过一个小站口,警察让我出示了身份证。 “来北京干什么?” “打工。” “在哪里?” “大兴。” “一个人来的吗?” “一个人。” “走。” 我过去了。回头,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要这样检查。 我“形秽”,自尊心开始发觉。 我游走,我的神态象一个诗人么?足下无驴,驴晃动了我的身子么?我的思想在神游,我憨憨的傻傻的么?去年在烟台,我买水果,一个老婆婆接着跟上来向我讨乞;夜市上我买草梅,那位大哥非要多给我一铲;就是排队买火车票,也有人愿意向我迁求,加在我前面。与其说他们看中我的相貌,还不如说他们看见我的人品。我知道他们是把我看成和他们一样的好兄弟,好姐妹。我是他们中的一员。象在我小小的村庄,我是他们的弟弟,哥哥,叔叔。啊,在北京,在我最亲最亲的母亲身边,你给我地种给我衣穿的母亲啊,你怎么就不认我了呢?我只是喝的你的奶少,我也没刮你的油,我没几个钱,我买不了贵重的衣服,今天我穿的破,啊,母亲啊,我对不住你了!我没骂过共产党,也没抱怨过它一句,母亲穷母亲富,我都很知足。我很羞涩,在你面前我有自知之明,肩上那个小黄包,本来印着“为人民服务”,我把它翻在了里面;我知道,如果那样,你更会把我当成一个另类,一个差言语错,你会把我抓起来。因为我这个样子,在你眼里满身上都是反革命的标签了啊…… 我闲荡,踯躅,徘徊,在天安门广场。一个警察盯上我:“身份证?”我给他慢慢取出。我问他,我要是忘了带呢,后果会怎样,会不会……?他说那你可以报一下身份证号码。又一个警察从警车上下来(我相信他是仔细观察过的),直接走到我面前:“身份证?”我不给他掏,我瞪他:“他刚看过。”我一指刚才那个警察。最伤我自尊的是一个小伙,他娘!警察走到我面前的时候,问他“你们是一起的?”他连口否认,两个手说着“不不”,身子往下一矮,跑了。也不知是我吓着他了,还是警察吓着他了。你娘!你和我一起的你哪里丑了?我是你爹,你爹和我什么两样,你哪里丑了? 北京的警察很愚。坏人长得我这个样子吗,坏人穿我这样的衣服吗? 这样到了夏天,随着天气的逐渐增热,又有事了。这就是我要说的北京的特产——臭虫。其实,应该准确地说 ,是我们农民工的特产。我们都是集体宿舍,且都是上下铺,一步的小夹道,住满了能住下十几个人。且一排要有十几间这样的屋,屋上房梁都是通的。屋是白铁皮屋,日头能把铁床的支撑晒热,把木头的床板晒热。我不知臭虫是什么习性,在我们晚上睡着的时候,他们便纷纷从铁皮缝里爬出来,从木板虫眼里爬出来,爬到你的身上,爬上你的头脸,叮你,叮你的血,直到把它变成了一个大血球,有红小豆粒那么大, 它爬不动了, 叮得你翻身,把它压爆,只剩一个皮匾。你痒了,疼了,起来找它,它还在你的床单上爬,在你的褥子褶皱里窝着,第一次,我就一手捏下几个过,捏了有十几手,把两个指头捏得血红。喷药不管,杀虫剂不管,有人说用滚开水烫木板,也不管。咬你身上脸上起桃核大的青疙瘩,十几天下不去,反复发作,你不擓它还好,越擓越痒,越擓越疼,疼得出来血,结了痂,再痒,再擓,再疼,再出血,一个虫叮口,非要折腾你个半月二十天不行。咬跑了几个人,我没数过,那血隐隐的大疙瘩,在工友的身上,却是触目可见。这次秋后来了,我又挨了咬,比夏天更甚,半个背部都咬成硬的了,一脖一脸,连头发根里都是,只是比夏天好的快些,我很挠,很让它出血,最后一遍,是头屑一样纷纷脱下的痂了。或许这也不只是臭虫那种,谁知道呢。 你不要说我们不卫生,我们没法卫生。有人受了,有人受不了,没人顾得只伺候你。你要舍不得钱就在这里干,要舍得钱就回家去。 但是,即便你这样干下去,工资又真能有保障吗?和工资比,警察咬和臭虫叮又算什么?工地由于管理不善,包工头怕要赔了。工地上的工头是张同良,圣君的表弟。钱发不下来,去质问圣君,圣君却说活是他表弟的了。他可以帮着我们要钱,但总不能拆自己的房子给你们钱吧,张同良也不能卖粮食给你们钱吧?再说,几间瓦房又能值几个钱?我们无言以对。我们也不是能打仗说事的那号人。有横的楞的,人家就把钱结走了。有告到公司的,公司说按工程进度付款,钱也所剩无几了。现在工程还没有最后交工,张还有最后一个借口,我们干的可是老大的不踏实了。 现在已快进入农历的十月份,天也渐渐寒冷起来。清风朋友每次在QQ上遇见我,都要问我一声北京冷吗?我说不冷。我没说我心里的凉。我的文字从来都是温暖的,我笔底的意象从来都是美丽的。就是这篇文字我也本没想写的(“京华烟雨冷”原是我一带而过的一句诗),尽管有人说,那些才是最打动人的。我是这样认为的,人活一世,无论在哪行哪业,都有自己的难处,都会有一些不如意的事发生。我们应该向生活的光明面看,要善于发现生活中那些美丽的东西。遇到不幸的时候,合一合眼,为美丽的明天或过去写一首诗。放下物质的负累,扇动精神的飞翔。只要温暖的家在后面,只要有天空和云朵,有土地和河流,就是美丽的人生。 北京的天空是美丽的,北京的云霭也会散去。从昨天开始,我们已开始停工,静坐讨工钱。感谢政府各部门陆续出动,帮我们解决工资的问题。感谢张同良发言说,只要把工人的工资发下去,让他们都拿着钱回家,事后依法逮捕我也行,枪毙我也行…… 我们盼回家。有多少次出门,就有多少次回家。回家的时候,是最幸福的时候。回家的诗句也写的飘飘然:“经过河流,穿过丘陵,天空真好,我在飞翔。心中有歌,飘向远方,遇着雨儿,缠绵不放。 麦苗青青,象了爱情,高山如誓,指着永恒。天空真好,似欲飘雪,放飞白鸽,写下纯洁。 星雨点滴,有鸟偶飞,林林杨树,萧萧疏枝。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京华烟雨冷”吗?希望今年回家,不是雨雪霏霏吧! 2013-10-31北京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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