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软(校园)甜柚子

 2021-09-30    admin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5:58 编辑 <br /><br />  那块石头是像冰块一样白花花的,现在它正兴高采烈地响应着阳光的召唤,或者,此时阳光热情洋溢的抚摸让那块石头喜不自胜了,那石头就笑得龇牙咧嘴的。     那块石头就在他的对面,而他自己靠在另一块更大的石头坐在沙土上。沙土跟石头一样的滚烫。汗水流进了他的眼睛,于是,阳光越来越浑浊了,对面的石头也越来越模糊仿佛也越来越大了了。更加模糊的还有不远处正在劳作的两个人,他们用锄头砍挖着沙土地里的杂草,而把庄稼的植株留下了,还给庄稼植株的根部培上沙土。刚翻出来的沙土还有些潮湿的样子,但那样薄弱的潮湿很快就被毒辣的阳光悉数收回,看上去,那样的沙土便是干净而敞亮的。     在此之前,他也在那块庄稼地里和他们一起劳作。后来,一阵剧烈的晕眩袭来,他忽然一下瘫软在砂土地上,压断了几根植株。那两个人几乎同时向他发火了,眼神都比阳光更加凶悍。他们看着瘫倒在地上的他,喝令他走出庄稼地。没有后话,但他已经深知其意:自己找一个地方,坐下歇息吧。     他也弄不清楚那究竟是对他的惩罚还是奖赏。不过他太需要走出烈日烘烤下的庄稼地并且坐在一块阴凉的地方了。他坐下了,但没有阴凉,因为目之所及根本看不到一棵树、半堵墙乃至一段土坎供他躲藏,石头倒是很多的。有两块巨大的石头很有好地毗邻而处,较大的一块后面有一点阴影。     他也像一块石头一样沉重地落地,压住了那一点可怜的阴影,确乎仅仅是压住了,而没有置身其中,太小了,那点阴凉无法让他钻进去,而只能压住。那一点阴凉彻底消失了,他却以为被他成功占据,虽然并未感到一丝凉爽,但他总算在离开劳作现场以后,和一点阴凉相容了,内心还是稍微感到安慰的。     阳光继续抚摸对面那块白花花的大石头,大石头依然龇牙咧嘴地笑着。他看着那两个顶着骄阳继续劳作的人,从心里向他们喊了一声“爸、妈”!但也不知道这种无声的喊叫究竟是感激还是怨恨。他靠着那一块较大且同样滚烫的石头,面对一块龇牙咧嘴的石头,他觉得又把自己投入另一种折磨了,相比之下,忍受这样的折磨比弓着腰在庄稼地里锄草好不到哪里去。大石头后面的那一点阴凉好像被他一屁股挤压到背部以后又被石头和阳光烘烤成更加滚烫的了,因而,他的背部感觉从滚烫变成烧灼。他却不想离开,而想继续那样忍受着,毕竟,不用再持续挥动锄头了;如果连这一点烧灼感都不能忍受,那么他真的再也无处可去。事实上他再也无处可去。他真想大哭一场!     他好像真的哭了,泪水和汗水混在一起顺着脸颊往下淌,仿佛两只肥大的蚂蚁从脸上跑下去了,痒痒的。他记得,自己在坐下之前那点阴凉里的确是有蚂蚁的,好像还看见过蚁穴的口,里面黑洞洞的。他觉得那些蚂蚁完全可以不必在洞外奔忙,而应该回到洞里去享受清凉。现在却很难说了,那些蚂蚁也许被他压住甚至已经压死了,那个蚁穴应该被填封了,那些蚂蚁,即便还有侥幸活着的,也应该无处可去了,就像现在的他一样。     太阳那么毫无商量余地地放射着光芒,有些蛮横,有些狠毒,眼睛都不眨一下。阳光真的毒辣,仿佛要烧死世间的一切活物;必须在这一天锄草,因为这一天很难得,集体劳作,一个月里就这么一天公共假,让所有人干点私活,或者背柴,或者务作自留地,或者正好逢场也可以去赶场,也可以在家睡觉,即便饿着肚子,但能无忧无虑地睡一整天也是很不错的。至于必须在太阳最恶毒的时候锄草,据说是为了让阳光把挖出的草根尽快晒死不让其复活,以便让庄稼的植株很好地生长,那些庄稼植株大都是孱弱不堪的。那些庄稼应该是在秋天成熟的,“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村里小学的老师这么说过,说这话的时候那老师还不停地吧唧着嘴,口水就从他的嘴角往下淌,仿佛他已经吃到香喷喷的“万颗子”了。     那两个还在劳作的人,脸色都是黑红黑红的,汗津津的,油叽叽的,仿佛被放在火上烧燎的腊肉。他们的上衣背心处和肩膀处都湿了。那种感觉,他也有过体验的,灼热,刺痛,湿滞。他从心里又向他们又喊了一声“爸、妈”!    是怨恨吗?是央求吗?是祈祷吗?好像应该都是的。     为什么要生活在那样一个让人困苦得喘不上气来的村庄?为什么要做那么多活计?为什么那么辛苦?其实完全可以想办法不这样生活,一定会有办法的。“爸,妈!,你们真的应该想想办法!”他背对着太阳和滚烫的巨石,面对着那块龇牙咧嘴的石头,他所倚靠的那块石头烫得他更加感到晕眩难耐,他觉得自己要被热死、晒死了,他真想大哭一场然后死去。呼吸急促,心跳加快,视线更加模糊,他感到自己根本无力支撑眼前的一切,大概快死了吧。蒙眬中,他开始思考为什么要把那两个继续劳作的人叫“爸”叫“妈”,难道要自己接续他们的活法吗?而他现在想的是太想脱离这种日子了,不然,他觉得自己一定要先于那两个人之一早早死去,如果人死以后真有灵魂升天,他会帮助他们改变这一切的。     一声闷雷。     半个天空很快被乌云挤占了,那样的乌云好像是从通风不畅的炕洞里冒出来的——那是焚烧稻草或者麦秸冒出的烟雾,又黑又浓,怪呛人的——那样黑烟一样的浓雾挤占了大半个天空。凶悍的阳光不知去了哪里,天气变得更加闷热,仿佛一个小小的火星就能点着。     他又被喝令回到庄稼地里去,理由是马上要下大雨了,下雨之前必须锄完整块玉米地里的杂草。     雨来了,而杂草还是没有锄完。雨点打在滚烫的沙土上“啪啪”作响,冒着尘烟。他感到了越来越密集的重击,每一下击打都是冰凉到,让他打颤的。     劳作计划再也无法完成,回家。他们开始在雨中疾走如飞。朝着家的方向飞奔,就像为了逃命而慌不择路的三只野兽。他的手一直被另一只手紧紧地攥着,他几乎是被拉拽着往前奔跑的。而那个要他称作“爸”的人跑得真快,很快就自顾自消失在前方茫茫的雨雾中了。     回家了,但它们还是被雨淋得湿透了;那只拉他的手始终没有松开,从狂暴倾泻的雨帘中一头钻入屋檐底下。后来那手试探着松开了,好像把一个珍贵的物件放到了安全的地方。雷声强悍到了怒不可遏的地步,好像要震死世间的一切活物;闪电凶猛无比,仿佛要剖开世间一切活着的空腔。奇怪的是,那只手虽然松开了,但他内心反而不再感到恐惧,因为那手的一路拉拽使他的内心产生了很大的力量。     雨下得更大更猛,外面巷子里传来惊呼:“发大水了!发大水了!”     田地全被冲毁,包括他们刚刚锄过草的那块玉米地。     那个爸,他开始咆哮了。骂人,摔东西,像发疯一样冲出去又跑进来。突然,那个爸盯着惊恐万状的他,好像终于找到了令他极端震怒的唯一根源,那个爸就向他拳脚相加并把他摔到院子里,那个院子,那时候已经变成了雨水的汪洋。     世上的事情真是无奇不有,那一刻他竟突然间想起了“旱魃”。那个由人装扮成的“旱魃”被人们追到无路可逃了。作为带来严重干旱的妖魔鬼怪,那个“旱魃”当然就要被烧掉,而烧掉的也只是作为象征物的“旱魃”衣冠。至于他,所受到的惩罚并不像“旱魃”,他是被那个爸摔进雨水中的,仿佛他就是毁灭那个爸赖以生存的希望的“水妖”,而作为冲毁庄稼的“水妖”当然是要被淹死的,这好像就叫做自作自受。     那个妈,她的身板太单薄、双手太柔弱,她无力阻拦那个爸,她只有在最严酷的事件发生以后来收拾残局——她从雨水的汪洋里捞起他来,拖进黑暗的厨房,安顿在大灶台后面的角落里,用她单薄的身躯护卫者瑟瑟发抖如小鸡一样的他。那个爸还在咆哮,只不过拳脚落在了那个妈的身上。     他确乎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结束的。当他醒来的时候,觉得半个身子很温暖,另一半身子很冰凉;温暖的一面在那个妈的怀里,冰冷的一面对着清冷的夜。     他觉得自己没有吃那一顿晚饭。他翻一翻身,看一看那个妈的脸庞,而那个脸庞正对着清冷的夜空,顺着望去,他看到了透明的夜和亮得刺眼的星光。     他似乎是被歌声唤醒的。歌声很曼妙,很忧伤,但那种略带哭腔的曼声而歌里面分明也有想要努力笑出来的意思,所以,他在醒来以后同样伤心地出了一口长气,然后对着那个眺望星空的脸叫了一声“妈”。他这一叫,好像是要挽留刚才歌声里游丝一样纤柔的笑意。     那个妈听到了,亲了他一下,给他换个姿势,把他身体的另一侧揽入怀中,再把脸颊贴在他的脸上。他觉得有湿漉漉、热乎乎的东西落在了他的脸上。     那个妈从黑暗中摸摸索索端出一碗食物来让他吃。那时候,那个爸不在家,应该是到外面散心去了吧。     吃完饭,那个妈一直那样搂着他,轻轻地摇晃着,安静地看着满天的星光。后来,那个妈又唱起歌来了,神奇的是,这一次好像和上一次的曼声而歌成功连接了,曼妙,忧伤,但也能听出想要笑出来的意思。听着那种言辞含糊而曲调优美的歌,他觉得此前他所有的哀痛都显得无关紧要了,重要的是,他的疲累、哀痛、惊惧达到极点又被一场暴雨冲散以后,还能进入那个妈的怀抱,感受那个怀抱的温暖与平安,他觉得自己的运气还是很不错的。     他特别记住的是,那夜,那个妈的歌声,跟透明星夜以及星夜里耀眼的星光是一样美丽的。     2015-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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