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9-30 admin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2:06 编辑 <br /><br />梦里钟声知多少 生活在这块土地上而又有些年纪的人,都应该听到过钟声的,除了史无前例的十年动乱是个例外。 山与湖之间,有大大小小的佛寺;大大小小的佛寺,无不鸣钟;于是,一声一声或悠远或沉洪,或清澈或雄浑的钟声,总会在清晨,在山与湖之间穿越、激荡。 恍惚中,又听到了那来自天宇的钟声。在蓝天下,由远远的地方传递而来,澄明、空灵,具有一种能让我从昏睡中迅速苏醒的神秘力量。 像松涛间的风;像清石上的泉;像晨光中的雨;像野花上的露,给我抚慰,给我温馨,给我安宁,给我向往……这钟声,不知道来自哪里。我只是因袭于一种习惯,从它一声一声的催促中,慢慢睁开眼睛,静静立起身子,默默穿上衣服,悄悄进入生活。 这样的钟声,肯定来自哪个寺庙。但我一直没有去寻找它的来源。少不更事的我,还没有寻根问底的习惯,只晓得某个特定的时刻,它就会在遥迢中向我传来。我虽然没有人生的阅历,竟然也听得出这声音里隐含着的情感性的东西。 以致于过了很长时间,当一位诗人向我说起最有灵性的声音就是寺院的钟声了,历史上很多著名的诗篇都与古寺钟声有关时,我才突然想起这钟声的曾经存在。 思维突然短路,感到已经很长没有听到过这钟声了。这钟声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呢? 想来想去,始终找不到肯定的答案。问同年的伙伴,他们有的说曾经听过这钟声,有的竟然说好像没听到过。 我不无疑惑:这钟声莫非是梦中的一种幻觉? 楼上小窗外,邻家后山墙上一幅山水画题诗,却十分固执地在提醒我:钟声确实是存在的。这首诗的最后一句便是“夜半钟声到客船”——它之所以给儿时的我留下很深的印象,是因为每一次钟声遥迢传来之时,我总会不期然看到或想起窗外的诗句。 随着对文字的阅读,逐渐了解到:山与湖之间的这个地方,自古以来就有“佛国”之称,唐时南诏佛教盛行之时,小乘佛教,藏传佛教,印度密宗经由蜀身毒古道和茶马古道,在这个地方交流溶汇,百姓不论男女老少都手不释念珠。苍山洱海间,大寺小庵不可胜数,至今还保留下来的寺庙,除了洱海东岸规模宏大的鸡足山庙群,洱海以西就有我经常去的崇圣寺、无为寺、中和寺、保和寺、感通寺、大石庵等历史上遗留下来的寺庙,这些寺庙自然有暮鼓晨钟的。儿时听到的钟声,一定来自苍山洱海间某座寺院。儿时的苍山洱海间,一定有很多这样的钟声。 十年动乱期间,无课可上,崇圣寺三塔是我经常去的地方之一。 躺在塔下草坪,看风吹云移塔动,常产生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特别是当我从史料中读到,明正德九年(公元1514年)五月六日,大理发生强烈地震,崇圣寺遭受严重破坏,“塔裂三尺许”,“城郭人庐尽圮,中塔(大塔)折裂如破竹,旬日复合,安然无恙”,更是对这三座巍然的古塔刮目相看。遥远的历史往事,也像天上缤纷的云影聚散离合。 正是在那个闲散的日子,我晓得了三塔的来龙云脉,主塔称千寻塔,为南诏国时所建。主塔之西的南,北二小塔,与主塔等距70米,南北对峙,相距97.5米,为大理国所建造。三塔建成之后一直是南诏国和大理国时期佛教活动的中心,到大理国时成为著名的皇家寺院。大理国二十二代国王,就有九位到崇圣寺出家,史书上有”逊位为僧”、”避位为僧”之说。 修建三塔,除了佛教的需要,据说还与大理古为“泽国多水患”有关。据古籍《金石萃编》记载:“世传龙性敬塔而畏鹏,大理旧为龙泽,故为此镇之。”塔前朝东照壁上镌刻明黔宁王沐英后裔沐世阶所写”永镇山川”四个大字,无声地透露了这个历史信息。 但在那段日子里,钟声却是听不到的,因为三塔有塔无寺,更少了僧人,自然也没有了钟声。 直到上世纪末,大理崇圣寺三塔重铸建极大钟,并在1997年7月1日香港回归祖国的第一天撞响,我去参加了撞钟仪式,才在摩肩接背的人群中,突然又想起了儿时失落已久的钟声。 主持人的声音抑场顿挫:“历史上的南诏建极大钟,铸于公元871年,南诏建极十二年,故名南诏建极大钟,是崇圣寺五大重器之一,与三塔同为镇寺之宝。” 钟声立即在记忆中响起、激荡。失落与期冀立即在心里交织、升起。 特别是从一位礼仪小姐手中得到的相关资料读到,明代旅行家徐霞客就曾在《滇游日记》记载了这钟:“钟极大,径可丈余,而厚及尺,其声闻可八十里……”心里突然一震:儿时听到的钟声,莫非就是崇圣寺的钟声? 我的猜想,很快就被一位文物界专家很权威地否定了。他说:建极大钟,毁于清咸丰、同治年间(公元1856年—1872年)的战乱。崇圣寺的整个庙宇在战火中被烧毁,建极大钟也不知所终,只有三塔完好地保留下来。你童年听到的钟声,肯定不是来自崇圣寺! 希冀顿失,失落骤增。我在人群中呆立,等待钟声的响起。这口重铸的大钟,是由北京博物馆根据史料设计,由南京晨光机器厂铸造的。钟高3.86米,直径2.138米,重16.295吨,据称是中国第四大钟、云南第一大钟,又是我国1840年鸦片战争之后所铸的第一大钟。铜钟的图饰花纹分上下两层,上层为六幅波罗密图案,下层为六幅天王像。新建的钟楼就在三塔公园当年的胜概楼原址,仿唐代建筑,恢宏庄重,雄伟壮观。楼高19.97米,取香港1997年回归祖国之意。钟楼背靠苍山,面对洱海,与三塔相互映衬,称得上壮观。 “万古云霄三塔影,诸天风雨一楼钟。”这两句前人的诗句,突然就来撞击我的心。 开始撞钟了,沉闷的钟声响起来了,却少了记忆中钟声的悠扬、清澈、空灵。这钟声决不是童年时听到的那钟声的,瞬间便添了无限的烦恼。 这天能够留下印象的,就是脖上挂了一串佛珠。 事后我对一位朋友说:“有些失落啊,这钟声,就像木杵撞在沉木上发出的声响。” 一个童年的街坊朋友来家里闲,我讲起了听钟的经历。朋友笑,说你当年听到的钟声其实存在的,它应该来自弥陀寺。 电光火石一闪,突然就想起了这小寺。它坐落在由洱海向西淌出的西洱河边,深藏在由西洱河和它的子河所包围形成的一个小岛之上。小岛上还有一所小学:下关一小。我就读的学校下关五小与下关一小仅一河之隔,我们常对着河对岸喊:“一小,一小,像个小岛。”喊声中,有时会听到一声一声钟声在与我们相应和,那是弥陀寺的僧人在鸣钟。 我的家离弥陀寺不远,说我听到的钟声来自弥陀寺也不无道理的。可惜,已失去了印证的机会,因为后来弥陀寺被毁了。十年动乱结束之后,新建的弥陀寺重新选址在苍山斜阳峰麓的文庙之南,已不是当年的弥陀寺。而且,我好像也没有听到过它的钟声。 童年的钟声,莫不是失落于弥陀寺的被毁?我只能作无限惆怅地猜想了。人对自己的生活环境的变迁,是应了“习焉不察”这句老话的。 不仅如此,建极大钟重铸之后,我也一直没有听到它的钟声在苍山洱海间响起,所谓“其声闻可八十里”的景观,只能保存在历史的记忆中了。 朋友说:钟,音之君也。它不应该是一种物理的声音,而是精神的声音,它保存在你儿时的记忆里,也保存在你读过的唐诗宋词中。我认为他说的有理。据说《全唐诗》(含外编》)中共有280多位诗人写到钟声,具有钟声意义的词语共出现1206次——我儿时的钟声,也许来自于历史,来自于历史上有关钟声的记忆。它的任务就是要唤醒沉迷的众生,所以不仅要洪亮,圆润深厚,还要有穿透力,深沉悠远。 童年的钟声,是不可复制的。 两年后,我又参加了在崇圣寺举行的雨铜观音落成典礼。这雨铜观音,据称也是崇圣寺的“五大重器”之一。嘉靖二十年(公元1541年),大理知名文人李元阳从荆州知府任上告老还乡,花了三十年的时间重修崇圣寺。倾心于崇圣寺、死后就埋葬在寺后的他,专门在《崇圣寺重器可宝者记》中提到:“寺之重器有五:一曰‘三塔’,二曰‘鸿钟’,三曰‘雨铜观音像’,四曰‘证道歌’、‘佛都扁’,五曰‘三圣金像’”。 据李元阳所述,“唐初,有僧拟募铜铸像。是夜,天雨铜,像成铜尽,无欠无余。”这位得道高僧的精诚感动了上苍,崇圣寺上空突然降下细雨般的碎铜。天雨碎铜,不多不少,刚好够铸造成观音菩萨像,观音因此被叫作“雨铜观音”。 然而,在明正德九年崇圣寺殿堂楼房尽毁的大地震中幸存下来的观音铜像,躲过了天灾,却难逃人祸。上世纪六十年代,它被一些狂热、痴迷的人所砸毁,与破铜烂铁一道投入高炉,化为“大战钢铁铜”的成果。 我读白族作家张焰铎的一篇文章,说到大理史学界耆老张旭先生,曾在一家废品收购站的一堆破铜烂铁中,认出雨铜观音仅存的残损的脚掌。老人蹲下,抚掌落泪。 我也忍不住落泪。我想所有的大理人都应该落泪的。大理古称佛国,佛国之“都”就是崇圣寺。难怪得大理国22代国王中,就有9位在崇圣寺避位为僧,使它成为名副其实的“皇家国寺”。在金庸武侠小说《天龙八部》中被称为“天龙寺”,知道的人自然更多。镇寺五大“重器”之一竟然沦落到废品收购站,确实令人伤心。 五件重器中,“三塔”一直屹立,“鸿钟”和“雨铜观音”虽经劫难却又得以恢复,可以算得上是不幸中的大幸。只有“证道歌”、“佛都匾”和“三圣金像”是杳不可寻了。 仰视新铸的高约十二米的雨铜观音像,消逝的钟声又隐隐传来,那一定是来自天意,来自神示,来自心灵,来自记忆。 钟声是需要环境的。记忆中的钟声,只能存在于记忆中,史籍中。它与喧嚣的世界无关。 入夜,我梦见与一群朋友在苍山、洱海间徒步行走。月亮突然间躲进云里去了,苍山马上变成了一堆奇形怪状的东西,像狮,像虎,像神,像怪,恐怖感立即在山与湖间蔓延。这时,突然传来了钟声,一声一声,悠扬、深远,把种种簇拥有心里的怪念头驱散了,我安然地从梦中醒来,第一眼就看到了窗外久违的月光。 恍兮惚兮,说不清梦中的我,到底是我的前世还是今生? 只觉得梦中听到的钟声,与儿时听到的很相似,悠扬、清明、激越,富有灵性,直抵人心。 钟声在我心中荡漾,浩浩荡荡,如一条大江,那是曾经的钟声,失落的钟声。在素有“佛国”之称的大理,历史上曾有过无数这样的钟声,我翻身起坐,热泪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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