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9-30 admin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1:28 编辑 <br /><br /> 荒僻之地 你很早就到这里来了,起初,那像明明白白的一场走失。 在那里,仿佛一个人没有了方向感,只明白脚下的土地是实在的,不远处的房屋是确凿的,夏天的草是浓绿的,人和车在眼前的街道上走来走去,一切都没办法怀疑。它们的存在,终究不是梦境。 那时,你到一个小工厂参加工作,一个人背着一个行李袋,在隶属于某县木器厂里,度过了三年的时光。你是一个有着十几年乡村背景的人,在专科学校读了四年的书,然后就被一纸通知书,发配到了那个山脚下的院落里。 过去一点点离开,你这个逃离一个地域的人,尚无法辨明另一个地域的存在。事实上,你有点儿慌乱、茫然。你被引领到一个荒僻的大院里,在一个树木覆盖下的房间里居住了下来。安顿好身体,喂饱肚子,每晚坐在大院子的一张奶油色椅子上,看那里的一草一木,然后起身,来来来回回地在那一小块水泥地上走着。起初,你还比较安稳,走着走着,就觉得那是一个巨大的牢笼了。 你告诉自己,面对一场荒凉的地理,你和它的存在,已是命运的一场相遇。至于别人说,相遇都是一场重逢,而这重逢,实在是一场亘古预设的陷阱,你无法逃之夭夭。那个季节,日复一日的空旷与寂静,拉长了每一秒的存在。时间,在你身上被刻意放大,以至于进入你眼睛里的每一种风物,模糊得像一盆晃荡的水,分不清具体的边际。你的心被那种时间的长度,拉伸得几乎要爆炸,仿佛随时都能看见身体,裂变成布满天空的碎屑。那些时间里,所有的物体,都变成了黑色的,没有任何呼吸,它们在你的面前,成了死亡的代名词。 进入秋天之后,地上的枯草,树叶,静止不动的房间,以及那片凌乱倒地的灰白色草,仿佛进入了寿终正寝的时光。而晚上的风,仿佛从天外回来,以微弱或者冷厉的方式,寻找着过世的生命痕迹,那像极了无声的哀悼。你孑然独行在它们之中,等着那些亡魂,归于安宁。 在那样的氛围里,你过早地迎接了大地上的死亡,而且它们以没有语言的方式,暗示你,生命的缥缈无踪,它们的不足为道,无声无息。就在大地一片苍白之际,你无力地坐在那一片地上。那一刻,你还是发现了奇迹,一个黑色的蚂蚁,从枯草根处爬出来,接着,又一个蚂蚁,那一会,不断有蚂蚁聚集过来,一个个地经过那片空间,爬到你脚裸上,进入你的库管内,沿着库管外侧爬到你的膝盖上。你没有动弹,看着那些小生命占领你的衣服和身体…… 你听到一声鸟的叫声,抬头看见了麻雀,从树枝上,群体飞落到地面。它们在那片干净的水泥地上,逡巡了一小会,那里无食物可觅,它们便双脚直直地蹦跶到草丛里。麻雀们开始在草丛中,一下下啄起来。那一刻,你忽然困惑,麻雀吃了什么?就在看着它们的瞬间,你发现草丛里,落满了草籽和虫子的尸体。麻雀在一阵抢食之后,灵敏地从地上飞起来,重又落回树枝上。 那天之后,每个傍晚,你坐在草丛里,看地上的蚂蚁,天空飞来的麻雀,它们成了你的客人。天长日久,你开始和它们说话,唠叨一些事情。你回忆遥远村庄里,你顽劣的故事。你向它们讲述爬树掏鸟窝、下河捉鱼等等的经历。你还说起,学校里,你不能忘记的某些人某些事……那个秋天就这么过去了。 你从蚂蚁和麻雀身上,获得了一些相信的能力,相信人与自然之道,相信天无绝人之路。那个工厂小门前,你穿过那条漫长的沙尘飞扬的小路,看着路边草覆盖着远处水泥厂飘落过来的厚厚灰尘。那年,从夏季到秋季雨水特别稀少,一场雨后,那些灰头土脸的草和田地的庄稼,才会有自己的真实面目。 雨水,是这个大地的救星。而你常常记不得从何处而来,只觉得自己是一个放逐者,或者穿越了时光,被人生贬如蚂蚁。你每天等待着一场雨来临。雨来了,那没有边际的雨帘,就会洗涮大地。雨后,你走到毗连无限空旷田野的小路上,看着一些零落在路边的落叶,一棵衰草,被雨水除去尘埃后,它们原本的样子和色彩。那时候,蔓延的沙尘,在日暮里,消失。原本没有声息的你,从一场暴风之后,和那些田野里的麦子一样,获得再生的生机。而冬天到来,时间带领躺在田地里麦苗,越过寒冷,到达次年春天,它们才能好好生长。 那漫长的三年,你见到那些出入工厂的人,却没有记住一个人的面孔。或者他们知道你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一个独来独往的人,你犹如一个游魂,在那片土地上,潜藏、出没。你知道,那个工厂的几十个工人来自于周围的一些村庄,每天将晚时分,这些人骑上单车,匆忙赶回远方的家。他们很快从大门外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们在小城边角的这个荒芜木器加工里,做着机械而简单的工作,而每个人都是一只会飞的鸟,飞往乡村里的某个巢穴。 在小工厂的南面,约十里之地,有一条绵延东西的荒山带,那个周日的下午,你带着一瓶水和一点干粮,徒步走向了那座山,沿着山下的泥土带,你慢慢走入了一处山腰。那儿,有一丛丛低矮的槐树林,你闯入枝叶浓密的林间,石头小道上,经年的落叶早已变成深黑色尘埃,一些鸟类的尸体,散落在地上,枯干风化,有的只剩下一丛细碎的白骨。站在靠近崖体边,大风吹过来,一些腐叶的细微粉末,被风吹散,流落到山体之下。 你想象过,一个人贫病交加死于此处,也会像那些鸟,被腐化、风干,留下一丛白骨。你在那片地方,想着寻找一些可能的人来过的痕迹,但没有任何迹象,说明有人来过。事实上,以地理距离考量,这儿并不是一个距离人居住太远的地方,可是为什么没有人到过这个地方呢? 直到现在,那个荒僻之地,像一个模糊的城堡,充满了人生的隐喻,储存在内心悸动的深处。但你终究,要感谢经受了那样的时光,那些一一遇见和告别的事物。你感谢拥有它们在记忆里,让你有机遇,清晰地看到那么多细小事物的存在,看到死亡懂得生长。现在,这些被怀念温暖着环抱着的荒凉,描摹了你的内心。这样书写给读者,它们也都是一种馈赠。是的,不是所有人,在青春年少时,都有机遇把一段荒僻至生死的时光,留在那样的世界吧。 2015年10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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