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0-01 admin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3:06 编辑 <br /><br /> 崔家大院:沉落在老街的梦 冉令香 一 这就是老街?! 歪斜的胡同在我的脚下蹒跚而过,一条狭窄的土路仓促跃入眼帘,竟让我疑窦顿生:这就是童年时,拖拉机、大货车掀起滚滚红尘的鱼池大街?路边,老旧的平顶石屋沉睡在红砖墙黑瓦房之间,偶有风雨剥蚀的黄泥墙和灰水泥墙混杂其中。陈旧衰败,斑驳脱落,这岁月裹旧的灰布衫啊,不经意间晾晒了满墙。 而眼前高竖的“鱼中诊所”的牌子,正佐证着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我恰好站在鱼池老街中段。我只需沿街西去,就能找到念念不忘的母校。 一座双层拱山形屋顶,远远地突出沿街的房屋。古朴的苍灰色,在淡紫色的梧桐花映衬下,更显得苍凉幽静。这明显迥异于现代建筑风格的老房子,牵引了深埋于心底的那根弦,簌簌策动,一股热流悄悄涌上心头,双眼竟瞬间模糊。匆忙走近,见屋头上层,筒瓦覆顶,两端延伸至下层中部外翘而收,下有云纹雕刻的灰砖装饰;下层自然斜垂,探出墙体,末端如鱼尾自然翻卷。这正是我接受启蒙教育的小学堂——崔家大院的临街房! 心,陡然下坠,莫名的疼隐隐袭来。 眼前这低矮、破败的门楼,哪有我童年时仰视膜拜的学校大门的威严高大?那精雕细刻的砖瓦,在屋脊盘叠造型尽显当年之华贵富足,却掩不住砖瓦缝隙间积淀的尘埃厚土。那门楼顶部的鱼鳞灰瓦,尽职尽责地遮挡着四季的风霜雨雪,却挡不住荒芜和杂草年年袭满额头。 高门楼、高台阶、狮子守大门,那是童年记忆中小学堂最明显的特征。初入学时,个子矮小的我,每天上学都要爬上台阶,扶着门框才能费力地跨过那过膝高的门槛。放学了,一个个孩子坐在台阶旁的迎门石顶端,“哧溜溜”滑下,即便磨烂了补丁摞补丁的衣裤,受母亲责骂也难以抵御那种飞驰而下的快感。抓石子,弹杏核,欻羊骨,弹玻璃球,几个孩子围坐在最高的台阶上,头顶头,肩靠肩,一玩就是一下午。那些天真烂漫的童趣,早已随光阴流逝,存留至今的唯有怅惘和叹息。 大门口这对石狮,是孩子们“快马扬鞭”的坐骑,它后背上顺滑的纹理曾收藏过多少孩子的欢声笑语?家里没有钟表的岁月,石狮曾是孩子们贴心的守护神。无数个黎明,赶早来上学的孩子静悄悄地偎依在石狮旁,等候大门开启,迎接晨起的第一缕曙光。如今,这对石狮饱经沧桑,左边的伤痕累累,右边的身首异处只剩了底座,它们何时触动了那些贪婪和私欲竟惨遭屠辱?那深陷在木门板的铁钉、锈迹斑斑的门环,都沉睡在寂寞的梦中,无人问津。几根旧电线横拉斜拽,扯过大门而去,这封闭的木门板早就失去了开合的自由。人们再也不能走进大门,看一眼这座苍老的学堂了。 初夏的风“刷刷”掠过,卷起土路上的沙尘,转眼又消失得了无踪迹。仅凭这久经剥蚀的大门,即可想象院内的衰败和寥落了,有必要进门细看吗?封存于记忆深处的母校容颜,哪里经得起再次被失落击穿? 这学堂是三进的大四合院。走进大门,迎面所见应是刻有十二生肖的迎门墙。穿过垂花木门的第一进院落,一棵大槐树遮满整个院子,东屋就是我三年级读书的教室。北边四梁十六柱的厅堂是老师们的办公室,每到课间操总有“吱吱呀呀”的二胡或脚踏风琴在里面响起。年轻的老师们兴之所至要高歌一曲时下流行的电影插曲:“送战友,踏征程。默默无语两眼泪,耳边响起驼铃声。路漫漫,雾茫茫。革命生涯常分手,一样分别两样情。”渐近高音部分,老槐树下的钟声悠然响起,扒着窗子听歌的孩子们一哄而散,喉咙里却声嘶力竭地挤出:“战友啊战友,亲爱的弟兄,当心夜半北风寒,一路多保重”,一头扎进乱哄哄的教室。岁月如水,匆匆流泻。那清澈的书声和青春的歌声依旧在遥远的时空里缥缈,在记忆深处萦绕;而面目全非的,是被时光折旧的人。 孩子们跑进教室,院子静了,一股股风穿进门缝又逃出窗户,旋进了后院。厅堂后的西屋是我四年级的教室,红脸的堂叔教我语文,粗声大气地给学生听写《飞夺泸定桥》一课的生字:水流湍急、翻山越岭、心惊胆战、震耳欲聋……,一连串成语酝酿着课文描述的紧张气氛紧追不舍,我紧绷了神经不敢大口喘息。我和一位留级生爬黑板听写,如果我这学习委员败给留级生可折煞了脸面。心里越急,手上越忙,我一时竟然把握不住上节课学过的“缠绕”的“缠”是否有上面的点。反复擦改,还是错了。堂叔拿板擦“当当当”敲着黑板上的那一“点”,眼珠却“咕噜噜”看着我:“成功与失败就在一点之间。”如今堂叔因病早已撒手人寰,那一“点”我虽再也没敢丢失,有时却为“缠手”的事而纠结。成与败,有时并不那么重要啊,比如,我五年级与班主任的那次冲突。 追随风的脚步折回厅堂前的走廊西去,进入西院。南北相对的两口教室就是五年级。面临小学毕业的学生,竟然也有升学压力。那一年,我们告别土台子、水泥板,用上了新木桌;那一年,我们简陋的书包里除了课本和基础训练,没有任何辅导材料;那一年,我们每人交两张八开的白纸才能印刷老师千方百计从外校弄来的测试题。那一年,有些同学根本买不起八开的油印纸,只好等老师批阅后,和同桌挤看同一张试卷。那一年,我的个头猛窜,脾气暴长,似乎遭遇了心理逆反期…… 毕业前的一次摸底考试,发到我手里的试卷薄得能透出反面的字,那拳头大的洞引发了强烈不满,我要求调换一张。正发试卷的班主任厉声指责:“你也太自私自利,不顾全大局?没试卷的同学怎么办?”莫名的羞辱猛然冲上脑门,眼泪刹那间决堤而下:“什么叫自私自利?我交了最好的纸,为什么发给我最差的试卷?”冲突的结果,一怒之下,我背起书包回了家。母亲第二天强行“押解”我又回到学校向老师道歉。 那个口是心非的道歉并没有化解梗在我心头的结。“还以为你有多大的本事?还不照样是三根筋挺着一个屎大肚?!”班主任当众的讥讽,又一次让我颜面扫地泪如雨下。当毕业典礼在最后面大院子的操场召开时,我背起书包独自离开了校园。没想到,我以那种方式告别了小学生活,告别了这所学校。之后,有两次走进她的机会,我都逃避了。今天,我站在满目疮痍的大门外,顺着时光的足印一一梳理,才明白自己亏欠了母校太多! 二 富贵气派的崔家大院为何成为村小学?其神秘的隐情一直盘绕在心底。当我小心翼翼地撩开那层历史的面纱,才发现这座大院几乎映射了中国清末以后百余年的荣辱沧桑。 站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光隧道,沐浴着2015年初夏的暖阳,我的思绪竟然扯到了一朵清道光年间的浮云,追踪而去。俯视苍茫山野间的一点,竟是鱼池的崔家陵地。那天,外出的崔家祖公解救了想用一根草绳结束生命的遭劫秀才,于是就有了凑资相助的赶考,有了中举,有了后来被任命济南巡抚时的报恩,有了结为异性兄弟的故事情节。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一个知恩图报的故事在三里半的鱼池街古街掀起了轩然大波。作为庄户人,崔家祖公最大的愿望不过是盖几间房,置几亩地。秀才的大手笔完全超出了一般庄户人的设想。气宇轩昂的崔家大院经过多年的建造,终于在鱼池街官道南北两侧傲然崛起,仅南院就建了180间房子,且完全按照济南巡抚衙门的建筑格局而建:门口有八角墙,两边一对狮子、高门阶、钢叉门楼。大院四角还建了许多角楼,为了防匪,角楼上建有防护枪孔。后来,为了避嫌,东南角的角楼没有建,否则就是济南府的翻版了。此外,秀才又购置了鱼西村附近以及下洼、高庄以北的一百多公顷良田回报崔家。 而今,我把这个报恩的故事掰开、揉碎,透过字里行间的余味来猜测那位巡抚大人的内心世界,是否有这种思想蕴含其中?其一,善有善报,既然是扬善,就应该扬得让某些人眼红。其二,既然是结拜兄弟,“苟富贵,勿相忘”,有福同享也! 当年,崔家祖公绝没想到,秀才会有如此庞大的建设计划,便与家人协商欲把街北的宅邸当成私塾,兴办学堂。眼见街北的宅邸建完,太平天国运动的隆隆炮声,仓促间击碎了在新宅邸开办学堂的设想。大将李开芳带兵北伐来到鱼池,百姓们闻讯而逃,躲避战争,鱼池村街空巷净。北院被废弃了,成了荒草肆意掠夺的战场。太平天国运动的硝烟弥散后,百姓纷纷返乡,崔家后人遵照老祖公的吩咐,拿出北院的四五十间房子办了私塾。这家私塾从招收崔家的子弟,扩展到邻居子弟,最终成为周围村民孩子就读的地方。 清朝末年,戊戌变法的浪潮席卷全国。迎着改革教育,大力倡导新式学堂的呼声,崔家闻风而动,接受新风,改革了教育方式。民国时期进一步成立校董会,学校逐渐发展成为泰西最大、最好的学府。 当崔家学堂追随历史的进程积极变革时,卢沟桥畔的枪声,引燃了中华大地的抗日烽火。为了保卫家园,鱼池村成立了‘红枪会’,崔家大院的场院又成了人员聚集地,最后1000余人与日寇作战,据敌于外,为著名的泰西阻击战书写了精彩的一笔。后来,随着战局演变,日寇带来迫击炮轰炸,崔家大院又成了硝烟炮火下的瓦砾场,许多房屋被毁。 几经烽火洗礼,这座学堂解放后成了鱼池村办小学。之后,“文革”的风浪突起,轮番上演的罢课、游行、批斗会的闹剧,把这座古老的大院再次置于政治风潮的风口浪尖。喧嚣和噪杂的声浪盖过了校园的读书声,贴满标语的墙壁警示着人们头脑中那根敏感的神经。十年动乱后,当我背着书包走进校园时,年逾百岁的学堂舔舐着遍体鳞伤,激动地拥抱着走进教室的孩子。 白云苍狗,岁月悠悠。经济改革的巨浪激化了村人的追求变化,也决定了老校最后的命运归属。村里的孩子越来越少,稀稀拉拉聚到村南新街的新校读书了,孤独的老学堂彻底沉睡在了寂寞的老街。它把那些陈年疤痕深深地窝在心口,不想让人看也不想让人指指点点。 窥探历史天空的那朵浮云飘走了,漫步于鱼池古街的我越发感慨连连。据村内的玄姓族谱记载,自唐代始,鱼池街已走过了千余年的历史。鱼池村因地处泰安的西大门,古代是河南、安徽、江西等地香客登泰山的必由之地。沿街庙宇、学堂、店铺、牌坊、宅第鳞次栉比。这条长约1.5公里,宽约5.5米的古街竟有百十家旅店,而形如“非”字的古街南侧有3个戏楼,北侧有3座古庙,如此建筑规模全省罕见。而最引人注目的是端坐于古街西部约三分之一处的崔家大院。 如今,繁华不再,老街只有岁月的沧桑和百余年积淀的厚土尘埃。也许,扒开街面六七十公分厚的泥土,抚摸着老石板路上那深深的辙痕,你才能明白老街饱经忧患的内心。 日近中午,初夏的阳光温吞吞地俯视着寂寞的老街,注视着转身慢慢东来的我。至老街东口,高大的毛主席像依然屹立在街头,这就是鱼池街东头的起点了。 出村,再次回望老街,那一街的寂静和沉落都交于那满村怒放的桐花了。桐花满树又一春,不知何时我再来品味这浅浅的乡愁?老街越来越像沉入泥土的一根鱼骨了,衰败的崔家大院经历了百余年的荣辱沧桑,最终成了沉落在老街怀里的梦。 2015年8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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