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0-01 admin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2:16 编辑 <br /><br /> 误入其门 ——李效颜记实 1979年为右派平反。李效颜不是右派,南开大学不曾把李效颜这个莘莘学子打成右派,他却千里迢迢步右派之后尘,从老家来到天津要求给自己平反。事情确实有点蹊跷,让我为读者道出它的因由,说出它的来龙去脉。 首先应当说明的是,我与李效颜不止是同届同班学子,且是同宿舍学人,由我捉刀弄笔写出他本人留下的故事,只想着眼于其人其事的本来面目,不想有半点差池,更不会去做任何演绎。 李效颜他是河南人,农家子弟。小时候读过几年私塾,他的本名不叫效颜,是教私塾的先生给他改的,效(法)颜(回)是也。李效颜深得老先生的宠爱,认为他有读五书四经的天资与灵性,老先生以孔夫子自娱,视他为第一得意门生。 李效颜为人诚实,生活简朴。他从来不穿皮鞋,只穿布鞋,且是家做的布鞋。他用一只眼睛读书,用一只眼睛看人,另一只眼睛失明,失明的地方有个不动不转的假眼球。 李效颜在入学之前是中学生,不是调干生。他的年龄比中学生大,比调干生小。调干生不曾成婚,他成婚。他的妻秀美,举止端庄,是他老师的千金。是老师看重了他这个弟子,一人做主包办许配给他的。是在他走入大学殿堂之前,过门给他的。 李效颜不喜欢体育,不踢足球,不打篮球,不玩单双杠,不在跑道上蹦跳,但身体素质极好,骨骼粗大,个子也不矮,结实健壮。特别是他的两臂孔武有力,和常人不一样,给人留下特殊印象。他也不喜欢文娱,不吹不拉不弹不唱,不跳交际舞,从来不会出现在周末的舞场。 去教室,到食堂,回宿舍,走大街,他独自一人时候多,与人结伴时候少。他性格内向,但说不上孤僻。他很少说话,但话匣子打开,也是侃侃而谈,呈眉飞色舞状。 他有一件带着皮领的浅蓝色外套,皮领是金黄色毛茸茸的。外套是浅蓝色的,浅蓝中还带有许多针尖大小的白点,那是因为时间久远褪色所致。一只袖子有一块大如铜钱的补丁,补丁也是蓝色的,但不曾变浅,更没有白点,两相对比十分显眼。补得平实规整小巧,让人想起那走针引线女人的细腻与温情。 他的外套总是披着,很少见他穿着;披着的时候,还总是端着肩。那外套随时随地要从后肩滑掉。只有进了教室听老师讲课,他才把袖子撑开穿到身上,系好纽扣以示对讲者的尊敬。他正襟危坐,似乎他的女人就在他的身边,同他一起正襟危坐着。 宿舍是双人床,他住在上床。本人也住在上床,他在西南角,我在东北角。经常会看到他背倚被褥与床头,双手捧卷着一本什么线装书,在那里专心致志出神入化。他有时下地喝水,或是外出方便,总是踩着后跟,趿拉着走路;下床的时候,你会看到他所穿的袜子是自家白布做的,上床时候,跪着往里爬,你会看到袜底正中有一朵红线小花,该是菊花,那是他的媳妇于豆油灯下一针一针绘出的。 他女人名字里就有个“菊”字,有一次他在宿舍里长桌上写家书,第一个字就是那个“菊”字,“菊”字写得工整后边跟着个“:”号。那是我上床时不经意间扭头瞥到的。袜底上的“菊”与信纸上的“菊”与家中的“菊”,该是同一个菊。都是牵动他情思使他梦绕魂牵的“菊”。 他很挂念家中的妻子,心知肚明家中妻子的艰辛困苦与不易,偶尔提及,他的神色总是一怔,他的心头总要掠过一丝凄清与不安。他知道妻子每日要到大田劳作,归来还要伺候父母操持家务,本来是夫妻两个人的事情,如今都放在一个女人的肩上。 他的头发黑而微红,不是染发所成,那个时候没有染发一说,那是体内缺少某种维生素所致。他在用餐上对自己精打细算。脸色苍白但不细腻,皮厚似有许多针孔,宛如今日市场刮净猪毛的猪肉的肉皮。李效颜总体形象不给人以美感,不像是大学生,只有戴上校徽你才知道他是大学生,不戴校徽他是个放羊人,他是个马车夫。 他喜欢读书,尤其喜欢读线装书,喜欢读善本,读孤本。他还喜欢闻打开书本,闻书之香,字之香,纸之香,墨之香。他仰慕世说新语,也乐道笔记小说,更热衷杂剧戏曲。《西厢记》中许多对白他能大段背诵,《牡丹亭》的许多唱词他能吟咏。他的菊女人不是崔莺莺不是杜丽娘也不是红娘,他在梦乡里能够看到菊女人崔莺莺杜丽娘以及那个俏丽可人的红娘。 李效颜最爱去的地方是图书馆,在数以几十万计的书海中倘佯,是他人生莫大的乐趣。南开大学的图书馆气势宏伟,坐北朝南,矗立在马蹄湖畔。话说一日,他从四楼借出一本线装书,转身步入阅览大厅,坐在一个角落阅读。一两个时辰过去,他把图书与书包留在长桌上。走出大厅,他要去卫生间方便。 卫生间大厅毗邻,出大厅向右拐,有男卫生间 女卫生间。男卫生间有一“男”字,女卫生间有一“女”字,各自并配有男图像与女图像做标志。李效颜是男生,应当进男卫生间,但他却走入女卫生间。 ——李效颜误入其门! 他抽身退之,转身回之。因为他目睹到一蹲在便池上的女性,以及那发白发亮的臀部。他又回身看之,又挺身进之。因为他不仅看到那臀部,而且还看到那臀部下方女人最为隐秘的部位。那是他非常熟悉的部位,最为惹他心动的部位,是他于家中亲密过多少次的部位。他立即暴发出一种冲动与欲望,像饿虎扑羊一般扑了过去,迅猛张开粗壮的两臂,犹如那蟹之两大巨鳌,把那下蹲着的女子,从身后“钳”了起来。 李效颜已经疯狂,李效颜已经变态,李效颜已经是一具恶魔。他,李效颜,恶魔,要想干什么?!是要强奸她人吗!非也!他在往外走,他不仅自己看到了那部位,且要展示给他人看到那部位!……惊恐万状的女子被死死地钳住,动弹不得,想喊叫却喊不出声来,但终于冒出来一声刺耳的尖叫——听到叫声的李效颜松开了“钳”,垂下了双臂,犹如泄了气的皮球,耷拉下脑袋……众人围了过去,人人在声讨,人人在斥责,人人在愤怒,人人在挥拳,人人在咬牙切齿……顷刻之间李效颜的面下有了一滩水,该是汗水,又有了尿水…… 事情很快得到处理,开除学籍,遣送河南老家。就在李效颜被遣返回家的次日,全村召开声讨批判大会。会上宣布他是坏分子,于是他就成为最为现实版的货真价实的阶级敌人。他必须接受无产阶级专政对他的专政,他必须老老实实,他不得乱说乱动。他必须在劳动中接受改造! 这一专政一劳动一改造就是二十二年!李效颜在二十余年改造生涯中是怎么走过来的?笔者不想在这里赘述。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脱皮”,一年脱一层,二十二年脱了二十二层皮!其后的十年文革不仅要脱皮还要在脱皮之后撒盐!李效颜是一条蛇不再是人,是名副其实的牛鬼“蛇”神! 他对不起他的老师(岳父)(一蹶不振,再也抬不起头来)!他对不起他的父母(双亲在饥馑与耻辱双重打击下很快离世)!他对不起他的孩子(在他其后二十年改造中,不能升学,不能成亲——任何一家的女儿也不会与坏分子的孩子结婚)!他对不起自己的妻子(终日以泪洗面,在长达二十年漫长岁月中失语,从村人们的视线里消失)!李效颜使亲人颜面丢尽,无地自容,使家毁,使人亡。 如今他走进南开大学,他承认自己的行为不端,他承认自己的卑劣自身的可耻,他应当受到道德严厉的审判;但在法律层面只不过是一种性骚扰行为,至多不过刑拘二十天。而他却被监督劳动改造长达二十二年,而这二十二年正是由于南开大学开除学籍遣返回家的一纸公文造成的。 南开大学承认对他惩处不当,撤销对他的处分。并与李效颜河南家乡领导协调沟通,给予平反,承认那坏分子的帽子是不应当戴的。安排他在他家乡一所中学教书育人。悲剧的人生,终于有了喜剧的结局。 话说李效颜到他们本地一所中学任教,他堂而皇之走进学校大门——正入其门——他在想那是一所学校的门,而不是卫生间之门,他不解当年为什么要误入其门——女子卫生间之门……为什么走进去……为什么没走出来……往事如烟却能浮现在眼前......他没有注意到一辆拖拉机已经来到他的眼前,他先是一怔,后是下意识躲闪(拖拉机也躲闪于他),却被机轮碾压身亡。走好,连一个月工资不曾领到手的李效颜,一定要走好。 那个叫菊的苦命女人,不要跳井,不要喝农药,不要上吊!要节哀!一定要节哀! copyright][/copyright][/copyr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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