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0-01 admin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2:56 编辑 <br /><br /> 红色的北京现代像蜗牛一样蠕动上东山坡,狭窄的路面刚好托住车轮。车子试探前行,路沿的杂草被碾压得五体投地,以此来表达对于热切的造访者的虔敬之意。右侧是高高在上的石崖,左侧是深深的峡谷。坐在驾驶室内看前行的车头,左侧竟有一小部分悬在山崖外!山路仓促左旋右转,画出一个挤扁的8字,又像绳子一样圈起一个椭圆形的节。姐双手紧握方向盘,嘴里却后悔不跌地祷告,以后,打死她也不开车走这条路!我的手汗津津地端着相机,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又是几个旋转,我探出车窗回身抓拍的镜头里,山路拧成横斜的w与v连接在一起,又斜拧成下口紧收的h形。冷汗倏地钻出来,黏糊糊地贴在脊背上,我不敢吱声,唯恐让姐分神。此时,倘若从山下远远望去,这时的车子就是一只瓢虫,挂在盘叠环绕的飘带上丝丝缕缕地向上挪。 不管我的心里如何惊涛骇浪,却丝毫未搅扰三妗子的兴致。她笑眯眯地坐在副驾驶上,满眼慈爱,欣赏孩子一样浏览着果园,不慌不忙地指挥车子在山谷里回旋翻转。每天至少一趟上山,对于三妗子来说是家常便饭。挑担施肥,除草间苗,打岔嫁接,只要走上蜿蜒的山路,她兴奋的神经就会高速运转,浑身有使不完的劲。现在的路多好走!满足和喜悦溢了满脸,她额头深深的皱褶欢跃地舒展开合。山风屡屡掀起她灰白参杂的短发,哪里数得清她经历过的辛酸苦涩?从十七岁嫁进里峪村,50来年的攀爬翻越,不知走出多少个两万五千里?这干涸的黄沙地、风化的砂页岩,一年年沉睡在荒凉的梯田,待她唤醒;一年年吮吸着她咸涩的汗水,滋润谷物萌芽,成长。 惊险过去,车子终于驶进了平缓的坡顶。姐全身心放松,跳出驾驶室欢呼她十年驾龄中最值得庆贺的胜利。我站在山头的两棵柏树下眺望,那只神龟,依然趴在东山坡顶仰视苍天,它千万年沉默的眼神里,飘流过太多风雨雷霆。北山顶的老奶奶石,照看着山里人常年耕作,轻轻一挥,把脚下顺势而下的山路写成倒悬的巨“人”,下半截一个庞大的“之”字延伸到山脚。转身俯瞰深陷在大峡谷里的来路,宛若游龙飞走,逶迤向山头奔来。相机镜头拉近的谷底,星星点点的黑瓦白墙点缀着苍茫的绿野,那就是里峪! 心头澎湃的惊叹,伴着快门“咔咔咔”的叹息释放。我调转相机捕捉三妗子和果园的合影,她竟然腼腆得手足无措。只有挥起?头,拿着编织袋子干活,她老人家才有了自如的笑容。将近半个世纪在山上摸爬滚打,这里的一草一木早已和她坎坷的命运交融在一起。 那一年,三十出头的三舅,突然撒手人寰,三个年幼的孩子和几块草席大的梯田成了她终身的依靠。那些黑漆漆的夜晚,三妗子搂着5岁的儿子哀痛欲绝。小学毕业的大女儿辍学,用稚嫩的肩膀帮她撑起沉重的家,陪她在贫瘠的黄沙地起早贪黑地刨食。荒蛮的蚰蜒土路,仅容下一双艰难跋涉的脚掌;割草运肥,收获谷米,全靠肩挑、背驮,蚂蚁搬家一样一趟一趟搬运。油黑铁打的脊梁,汗珠滚闪着太阳;风吹荒草雨洗山梁,一场场委屈的泪花浸泡着泛白的月亮。一年年辛苦到头,野菜瓜果伴粮,窘迫地填塞着饥饿的胃肠。 习惯了低头走路,埋头攀援的山里人,三面环绕的大山不知何时沉沉地压在了心头。屋顶那缕缕旋转的炊烟,飘零了岁月,漂白了时光,何曾飘过那座座高高的山梁? 里峪,这弯弯的山路啊,何时能开启山里人内心的希望?山坡上一座座庞大的油库,最终给闭塞的山里人带来一线曙光。山下看守油库的兵营,隔段时间放映的露天电影,就算给山里人过节了。“嚓嚓嚓”的放映机,把人物投射到洁白的幕布上,也唤醒了深埋在山里人心底的欲望。总有大胆的女子,暗暗地丢过一块香水手绢,或悄悄地塞一双绣花鞋垫给某个心仪的男子。总有人影趁着夜幕,一前一后走出露天电影场。电影里的故事情节从“嚓嚓嚓”的放映机里流出,牵动山里人的笑点,嘿嘿憨笑;也催发那质朴的泪点,泪满盈腮。而电影外的故事,越是没有观众,越能引发无尽的猜测和想象。暗影中走出电影场幽会的女子,在山里人的言语传递中,眉目身份越来越明朗,经不住闲言碎语的围攻,死心塌地跟着放映员远走他乡。 那“嚓嚓嚓”转动的放映机何时拨动了姑娘的心弦?憨厚的山里人不得而知。越来越诱人的电影故事,为山里人开启了一扇通向山外的窗。一石激起千层浪,被电影风波激化的山里人,突然打开了闭塞的心路,再也按捺不住大山的沉默。人们充分开掘与城市千丝万缕的联系,外出打工、求学、当兵,经商,一步步走出弯弯的山路,走进了城市宽畅的马路。那一双双急匆离去的黄胶鞋,还沾满沙土地的黄泥。 三妗子把三个孩子拉扯大了,她们追随进城大潮,相继栖居在了城市的屋檐下。沉寂的里峪越来越沉寂了,冷清的石墙老屋越来越冷清。三妗子默默地留守在里峪,陪伴她的还是山上那几片草席大的梯田。她瘦小的身子渐渐佝偻了,可是这弯弯的山路魂牵梦绕的牵引?山上梯田层层绿,果树年年开花稠,谁会留心这常年劳作的人,何时熬出满脸皱纹? 山顶这两棵柏树似乎还是当年的模样。半个世的光阴流转,竟然没有改变它们朴素的容颜,与沧桑的青山相比,它们童心未泯。不知道,它们清浅的意识里,可否存储过我和姐的童年身影,每年跟三妗子上山割草,挑担拾柴?山顶的水库还在,仿佛溶化了绿莹莹的羊脂翡翠在心,它满腹的心事唯有大山看得明白。一桶一瓢,一口一苗,那些干旱的日子,是它滋润着沙土地焦渴的胸怀。 ?头在黄沙地里起落,白蒿、苦菜、蒲公英们慢慢装满编织袋,我好奇的眼睛也在果园间里起落。漫山遍野的果树,杏花去了,桃花来。那一树树稠密粉白的苹果花,开满梯田。一穗穗绿茸茸的核桃花,也赶热闹来授粉。还有密匝匝的青果,挂满枝头。荒山野岭的里峪何时变成了花果山?千丝万缕缠绕不休的蚰蜒土路,何时开辟成了水泥路?我们和那些踏青赏花的游人一样,一边享受着挖野菜的快乐,一遍贪婪地吮吸着老香椿树的馨香,哪有心思品味那些艰难坚守的日子? 收获了野菜、香椿,我们满载而归。车子下山,掀起山路上细尘飘扬,旋转,又散去。我追着三妗子微眯的双眼回望那满山的果园,她沉静的面容似若有所思。我感觉到,我们的思绪那一刹那正在相同的往事里相遇。 2015年9月1日
原文链接:
本文版权:如无特别标注,本站文章均为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