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妻

　　文/吴琼

　　提起梅花，中国的文人大多会不约而同地首先想到一首诗意悠远、词境优美的古诗——“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这首冠绝今古的宋代七律《山园小梅》引得无数词人骚客为之倾倒，至今读来仿佛仍能够顺着诗境穿回到当时那般情境中。进而便想到一个人——这首诗的作者林和靖。

　　林和靖本名林逋，字君复，杭州钱塘人，北宋著名隐逸诗人，后人称其为和靖先生，林和靖这个名字远比林逋流传得更为广泛。和靖先生自幼家贫，好读诗书，通晓经史百家。长大之后常驾小舟漫游江淮，性情孤高，喜爱恬淡的生活，从不趋炎附势，后来便索性干脆隐居杭州西湖，结庐孤山，与高僧诗友相往还，与湖光山色为伴，据说当时著名的文人范仲淹、梅尧臣与他都有诗作唱和。梅花放于岁末春初，众芳摇落，独她暄妍，傲骨临霜；鹤道骨仙风，步行规矩，雌雄相随情笃而不淫，清俊飘逸，有君子之风。梅与鹤在文学作品中向来都是以品性高洁的象征意义出现，林和靖作为一个清高嫉俗的隐逸诗人，一生爱梅爱鹤，在所居之处遍植梅花，豢养仙鹤，每逢和靖游于西湖时有客来访，童子便纵鹤放飞，和靖见鹤必棹舟归来。有人说，他一生未娶，无妻无子，终生与梅鹤相伴，是以梅为妻，以鹤为子，梅妻鹤子的典故便是由此而来。和靖先生写过很多关于梅花的诗词，这首《山园小梅》是其中最著名的，颔联那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被称为历代描写梅花最美的诗句。为了突出梅花是所有花中最与众不同的，诗人用了“疏影”和“暗香”两个词，再名贵、再美丽的花也都是把自己婀娜的丰姿显露无余、把自己扑鼻的香气播撒人间，但梅花不是，林和靖笔下的梅花，在朦胧的月色中款款而来，在黄昏清澈的水边，疏淡的身影，缕缕清幽的香气，意境静谧，灵动温润，富有情趣，使人陶醉，引人入胜。

　　和靖先生终究是生于江南水乡，梅花在他笔下被充分传神地展现出了那份美和那份媚，带着些江南女子的韵味，江浙一代的冬春季节也着实是温婉的。而梅的花期在残冬首阳，梅花留给中国文人的印象更多的是不惧风雪、傲寒怒放。倘若再往北一些，春季也跟冬季没什么两样，没有了西湖边上小园林的微寒，在山崖峭岭上，瑟瑟的北风吹着梅树迎风斗雪，红的、粉的花瓣上压着那白色的精灵，色泽对比鲜明，相映成趣，更容易让人想到王安石笔下的“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的意境。梅在中国古典文学当中向来都是被拟人化的，林和靖既然把梅视为妻，他笔下的梅并不仅仅是一个不惧冰霜雪冷的、有傲骨的人，更多的是一位纯美的女子，而且含情带波，这才更符合梅妻的意味。更何况，有后人考证，和靖先生死后墓中有一陪葬品，是一支女子用的发簪，再联系到他那首脍炙人口的《长相思》：“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送迎，争忍有离情？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边潮已平。”青翠的吴山和越山耸立在钱塘江的北岸和南岸，两两相对，隔江呼应，谁又能理解恋人的离别愁绪。你眼泪盈盈，我眼泪盈盈，你我相爱却无法相守在一起。江潮过后水面已经恢复平静了，船儿扬帆就要远行。想来，和靖先生也曾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这女子定是如他笔下的梅花一般疏影横斜、暗香浮动。如若不然，他怎会写出这样感受深刻的离愁别绪，怎会将一古代女子用作赠与心上人之物拿来陪葬，怎会驯养着雌雄情笃相随的仙鹤，又怎会将以梅为妻发挥得如此淋漓尽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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